但是,刘秀的态度是非常真诚的。
一见马援进来,刘秀打个招呼,就笑着说:
“你在两个皇帝之间转来转去,今天才见到你,让人很惭愧啊!”
(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
刘秀当然是话里有话。
见面先说笑,无疑能够让人放松,特别是在战乱年代,又是见生人的时候;“二帝”是指公孙述和刘秀,刘秀这儿显然也是对马援先投奔老隗,又到成都,搞到现在才来洛阳,表示有点不满;至于惭愧,则完全是刘秀在自谦中夹带着讽刺了。
马援也不是等闲之辈,听了这话连忙叩首称谢,紧接着就不卑不亢地说:
“当今这个时代,不光是君主选择臣子,臣子也在选择君主。臣跟公孙述是同一个县的老乡,年少时就是好朋友。上次,臣到成都他那儿,他严密警卫,戒备森严,然后才见臣。现在,臣远道而来,陛下怎么能够肯定臣不是刺客、ji人,就这样毫不设防,随随便便接见臣了呢?”
刘秀又大笑说:
“你不是刺客,倒像个说客。”
刘秀这样轻松自然,又随意幽默,很快把气氛弄得很亲切、随和。
接下来,二人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指点江山。
马援说:
“现在天下反复无常、动荡不安,欺世盗名的人不可胜数。今天臣见到陛下,发现陛下恢弘大度,就跟当年的高祖一样,才知道目前世上自有真正的帝王啊!”
两人谈得非常投机。
刘秀非常欣赏马援的见识和气质,觉得他与众不同,干脆把他留在了身边。
刘秀本来求贤若渴,就经常带着马援出差。
不久,刘秀带着马援南巡,从黎丘到东海,他一直让马援随侍在自己身边。回来之后,刘秀立即任命马援为朝廷顾问。
(帝甚壮之。援从南幸黎丘,转至东海。及还,以为待诏。)
不过,马援很讲信义,他认为自己本来是受隗嚣委派到洛阳出差的,怎么也得给隗嚣有个交代。
于是,他向刘秀提出来,说自己应该回西州复命。
刘秀觉得马援说的很有道理。
公元29年秋天,为了表示对西州、对隗嚣、对马援的高度重视,刘秀派太中大夫来歙专程陪送马援回西州。
这时候,来歙也有任务,随身带着刘秀写给隗嚣的亲笔信,以及对隗嚣的任命文件和印绶。
(使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西归陇右,因奉玺书于嚣。)
这封信的具体内容我们没有看过,刘秀打算给老隗什么职务也史载不详,我们只知道是刘秀是诚心诚意要求老隗尽快做出实质性的归顺,给老隗的职务也一定不会太低。
隗嚣对待人才表现得一向谦恭,也一向器重马援。
现在见马援远道归来,老隗十分高兴,一连多日跟他同吃同住、起居在一起,向他多方打探、深入了解刘秀及洛阳政权的情况。
完全可以说,现在世道有多乱,老隗的心机就有多复杂。
马援在刘秀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而在老隗这儿则表现出对刘秀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经过半年多的实地考察,和在刘秀身边的亲身体验,马援已经打定主意、下定决心要追随刘秀,在刘秀麾下建功立业。
现在,他对自己目前的领导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他向老隗如实汇报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见闻和感受,说起刘秀本人时,他是这样描述的:
“这次我到朝廷,皇帝先后接见我14次,一闲谈起来,往往就是从早到晚、通宵达旦。皇帝的才气、圣明、勇武和谋略,都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而且皇帝为人坦率诚实,不事矫饰,心胸开阔,顾全大局,不拘小节,这些,就跟高祖差不多。此外,皇帝还有极高的理论造诣,精通经术,博览群书,无论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文采雄辩,前人都无法相比。”
老隗虽然表面上待人接物十分谦恭,但内心里是想单干的,骨子里也是很自负、很固执的,听了这番话,不免心生嫉妒,觉得酸溜溜的。
刘秀这般优秀,我往哪儿摆?!
他忍不住反问道:
“那么,你说他跟汉高祖相比怎么样呢?”
老隗想抵消马援对刘秀的称颂:你说刘秀还能比汉高祖强吗?如果是,诋毁前贤就是大不敬;如果不是,刘秀也就那么回事儿!
马援作为刘秀的忠诚的粉丝,回答得也是十二分的巧妙:
“比不上。高祖处事,无可无不可。现在皇帝喜欢吏治,善于用人,举止讲究节制和法度,而且不好饮酒。”
在这儿,马援既在总体上说还是汉高祖高明,又具体地指出了刘秀胜于汉高祖的几个地方。
老隗听了心里很不爽,嘴里没好气地说:
“照你这样说,刘秀不是又胜于刘邦了吗?”
不过,虽然心里对马援赞美刘秀有点酸溜溜的,但老隗对马援的话还是相信的。
他早就知道刘秀的实力和威望,也完全相信马援的眼光和见识,只是不服气罢了。
刘秀,一个不可忽视的、可怕的人!
来歙本来把给老隗的任命文件和马援送到之后就回洛阳了,这时候又折返回到西州。
他还是那些话,力劝隗嚣赶紧拿出实质性的归顺刘秀的举措,去洛阳入朝为官。
这个时候,刘秀已经先后降服了赤眉、斩了邓奉、砍了张丰、获得了彭宠的脑袋,又刚刚大破董宪、庞萌,招降了张步,正在四下里找人打,显得咄咄逼人。
老隗心想,刘秀如此优秀,又如此生猛,自己如果现在跟他过招就等于是找抽,还是先正式归顺他再作计较吧。
但是,他又认为,此去洛阳,迈出去的腿就是泼出去的水,自己如果真的到了刘秀手里,要是再想滑掉就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明确表示自己向刘秀称臣,把自己的长子隗恂送到洛阳侍奉皇帝,自己暂时不去洛阳了。
他这么做,一来当然是为了取信刘秀,二来也怕刘秀找理由对自己动手。
至于自己暂时不去洛阳,他跟来歙说的理由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功德,也不追求高官厚禄,还是先把西州这一带打理打理,待这边稳定下来,自己就退隐。
(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
这个理由当然纯属忽悠人的,但他硬是不去,来歙也不能绑架他。
来歙和隗恂东归洛阳,马援要求同行,也带上自己的家眷和宾客一同上路了。
从此,马援跟定了刘秀,一生忠诚不二,无怨无悔。
(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
这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刘秀给予充分肯定:立即提拔来歙为中郎将,任命隗恂胡骑校尉,封镌羌侯。
但是,马援到洛阳,刘秀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给他安排职务。
(居数月而无它职任。)
关于这次刘秀没有及时使用马援,在历史上引发不少猜测。
有的史家说刘秀对马援在几个达人之间转来转去,很不耐烦;有的说刘秀对于马援归顺来归顺去产生了疑虑,故意不理睬他,想晾晾他;有的则对刘秀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光武帝不遽用援,未知何意?”
通过大量研读正史和反复比较、甄别,我认为,上述说法都是很值得商榷的。
刘秀对马援在隗嚣、公孙述和自己之间打转虽然不满,但初次见面时就说出来了,而且后来也就没有再把这放在心上,否则不会任命他为朝廷顾问。至于后来马援数次往来于洛阳和西州之间,则完全是他按照刘秀的委派,跟来歙密切配合,做笼络隗嚣的工作了。
(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
说刘秀是故意想晾一晾马援,也是不对的。
马援在笼络隗嚣的工作中发挥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刘秀不是不知道,再者,对于马援的忠诚、能力和见识,刘秀也是非常欣赏的,打算对他重点培养和使用的,帝国正是用人之际,岂能把人才晾起来?!
那么,我们唯一的、也是合理的解释是:刘秀站在全局的高度,把重点培养对象马援的使用,跟重点笼络对象、也是马援的上级隗嚣的安排,结合在一起通盘考虑。既然老隗还在观望,对马援的使用也不妨从容计议。
在刘秀的用人哲学里,对于重点培养对象要高度信任、放手使用,而对于重点笼络对象则要充分尊重、不能放权。而如果这两者原来是上下级关系的话,情况微妙,则要非常慎重、谨慎考虑。
不久以前,重点笼络对象彭宠眼看重点培养对象吴汉的职务超过了自己,自己过去的下属反而成了自己的领导,而自己老是提拔无望,干脆反了。
这个案例就很能够教育人啊!
不久,刘秀和马援都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们上面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