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望着熟悉的杭州布政使司衙门,王廷和陈惇走下了船只。
“大人,苏州百姓日夜悬盼,”陈惇看着在门口不由自主踟蹰的王廷,道:“盼望大人能减免这二百万石军粮啊。”
王廷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点了点头。两人顺利进入府衙,然而等了许久,约莫三四盏茶都喝完了,还等不到江南总督张经的接见。
“本官抛下治水的大事,来到杭州只求总督一见,”王廷发怒道:“总督大人就这么忙吗?”
不一会儿一个下吏走过来作揖道:“大人,总督大人有请。”
陈惇跟着王廷走到大堂前,却被拦下了,只能在阶下凭着自己过人的耳力,听着堂内的谈话。
“……大人,”王廷道:“苏州发了大水,淹没民田七千余顷,受灾人数以万计,今年眼见连夏税都交不上了,哪里能凑得起大人要的二百万石粮食呢?”
“本官新任这个江南总督,来之前就听苏州人有三善,善造园,善讼,善哭穷。”一个宏亮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苏州园林甲下,本官还没有亲眼见一见,以后应该也有机会能见。这个善讼,是苏州民间素有好诉讼的习惯,百姓无论事大事,动辄赴京告状,还经常一件案子牵连数件,株连几十人上百人。后来你们苏州来了个况太守,老百姓认为他断案如神,才渐渐不上京去告状了,可御史言官之中,苏州出身的,都喜欢告讦,这是朝廷公认的。”
“最后一个就是善哭穷,”张经呵呵道:“听闻百姓日常寒暄,总自己如何穷困,如何潦倒,实则是家藏千钟粟,门埋万两金,只不过都不肯自己是富人罢了。没想到百姓如此,官员也是这般模样,这倒叫本官始料未及啊。”
“大人玩笑了,”王廷咬牙道:“不是下官哭穷,而是苏州当真是捉襟见肘,凑不齐这二百万摊派下来的军粮。”
“谁不知道你苏州一府的赋税,”张经道;“比内陆一省都多,本官不过要收你二百万石粮食,甚至不及夏税一半,你苏州怎么会凑不出来呢?”
“大人有所不知,”王廷道:“其他任何地方的水旱之灾,上禀朝廷,则或迟或晚,必有赈济。唯独苏州,朝廷以为苏州富裕,不肯给任何赈济,只让州府自己解决。”
王廷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神色,“……不瞒大人,我苏州商人精明市侩,每逢灾年,百姓因无款可借、无粮可食只得流离乞讨,而商人却在此时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从中渔利,让官府以高价收购他们手中的粮食。若不从他们手中收购,而从全国各地调粮,一来时间太长,灾情刻不容缓,二来运输成本太高,还得是府衙自己解决,所以赈灾往往用银钱从本地商贩中高价收购粮食。”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州府本来有余力,能凑得上这军粮的,”张经道:“只不过大水一来,你们的钱就去买了粮食,凑不齐这军粮了?”
见王廷点头,张经就道:“那倒也简单,本官觉得你们高价买回来的粮食,先不急着赈济灾民,倒是可以把军粮交上。”
王廷倒吸一口气:“交了军粮,百姓吃什么?”
“那就是你苏州府自己的事了。”张经道。
“岂能如此!”王廷愤怒起来:“百姓吃不上这一口粮就会死,大人的军队吃不上这一口粮会死吗?”
“百姓吃不上粮,大不了做贼,”张经也冷笑道:“军队吃不上粮,谁来抵挡倭寇?你告诉我,到底是贼好平,还是寇好平?”
百姓变成流民,也还不是明末那样啸聚山林的模样,倒是倭寇之祸,为害惨烈。
张经把脸一沉:“本官以南京兵部尚书衔,不解部务,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江南一切,都要为抗倭大事避让。你苏松不过发了一场的水灾,就哭喊地不肯交粮,若是其他地方也有学有样,今日有旱情,明日有虫灾,都不交粮,我这个江南总督还怎么做,倒不如趁早解散了大军,早早回朝复命去,也省得费心费力筹谋运作!”
王廷只能站起来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经面无表情:“你苏松夏税就能交四百万石,本官材不过问你要二百万石,你三推四阻地,好像本官给你压了上千万石的粮食一样!我听你宴请按察使张昌文,一桌筵席就花费一百两雪花银,可见断不是你掏不出这银子,只在我面前搪塞我罢了。”
王廷脸色一白,一百两纹银一桌的筵席确实是有,但也不是他掏的钱,而是苏州本地的大户做东,但这话又怎么的出来呢?
“我知道你王子正,嘉靖十一年的进士出身,来苏州当了六年的府尹,”张经就道:“历来除了况钟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其余太守,短不过一二年,长也不过六七年罢了,你考核成绩又不差,不定很快就有升迁。谁不愿要个善始善终呢,本官也不想在给朝廷的奏疏中,你王廷拒不交粮,阻挠抗倭大计吧?”
陈惇听得怒火中烧,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人也停在了他身后,面容额阔口丰,眉骨棱高,双目炯炯,不由得让陈惇多看了两眼。
“你是苏州府的官吏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