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虞河高地上,苏州府尹王廷冒雨巡视河工堤防,眼前奔腾的洪涛轰鸣有如雷震一般,随行之人尽皆失色,连手里的灯笼都抓不稳了。
王廷盯着河水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堤头劳作的众人,才回到了席棚之中,棚中众多治水官员,挑灯正在商议。
河面水位这两日过去,并没有涨,而是维持在原来的水位,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河工已经在河北岸筑刺水堤二道,减弱流势了。但河水冲刷着堤岸向北奔流,回旋湍急,显然这种长堤也有崩溃的风险。
“死伤多少人,淹了多少民田?”王廷毫不避讳地将靴子脱了,只见白色的袜子上全是黑黄的泥土,众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七千四百多顷,”官员回禀道:“主要是如今连降暴雨,大片的房屋倒塌淹没,但沿河百姓……”
“怎么?”王廷心中一紧。
“沿岸十六个庄子,共有百姓一千四百余人,”这官员道:“差不多都跑脱了,死伤不过数十。”
“幸,幸,”王廷不由得道:“怎么跑脱的?”
“是这位官人疏散了百姓,”常熟知县指着陈惇道:“全凭他及时预警,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人间惨剧。”
“梦龙,”归有光道:“之前你就与我,望虞河恐怕要发大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陈惇避而不谈,只道:“大人,望虞河没有建造圩田,大水退后,必须要建造。而且和其他地方不同,而且面积不能太大,别的地方每个圩差不多有三四千亩到六七千亩的面积,但望虞河河道狭窄,车水灌田十分困难。我看将将圩田都改到五百亩左右,圩旁开一道水渠,和河道相通,这样在圩田里抗旱排涝就都容易多了。”
圩田的基本营造方法就是在河湖淤滩上围堤筑坝,把田围在中间,把水挡在堤外。围内开沟渠,设涵闸,有排有灌。圩堤多封闭式,亦有其两端适应地势的非封闭式,这是防治河湖泛滥的好办法。
王廷和归有光点了点头,王廷怒道:“今年开春,本府就多次晓谕各县,疏浚淤泥,整治河道,加固堤岸,以防涨水,没想到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只有常熟县令,开挖淤泥,勤劳治事,可堪褒奖!”
陈惇冷冷一笑,只看那常熟县令神色变幻,青白交加,一句话也不——
常熟县往年并不清理河道,唯独今年清理,就是因为收受了陆氏的贿赂,这县令就是再傻,看到现在这么个一片泽国的景象,也知道自己这里发水,就是因为清理了淤泥。
“太湖之广三万六千顷,入海之道,只有吴淞一条,”归有光叹道:“吴淞江年年浚治,屡浚屡淤,收效甚微,如今更是淤塞地厉害,反而从望虞河宣泄出去,如果不及时治理吴淞江,那往后湖水都走望虞河,河道细弱管箫,一来洪水,势必泛滥,再过些日子,常熟一县,怕都要遭大灾。”
“治苏必先治太湖,治太湖则要治吴淞江。”王廷道:“太湖滋养了苏州,使下良田,尽汇于此。而吴淞屡屡泛滥成灾,使湖田膏腴,往往不能为民所享,历代太守,无不竭尽全力,治理吴淞江,永乐中户部尚书夏原吉疏浚黄浦,汇合吴淞江,通范家浜至吴淞口入海,另谋排水出路,不到百五十年,太湖水患,反而更加剧烈。困我民乎?我苏州只能任由大水满溢,而毫无解决的办法吗?”
陈惇摇摇头,历代苏州太守的办法,无不是清理淤泥,疏浚河道,他们却没有发现,太湖水文情况,早都发生了改变。
“梦龙,”归有光注意到他:“你有何办法?”
“先生,你的《三吴水利录》中,收了宋朝郏亶的两篇《苏州水利六失六得》和《治田利害七事》,他从地域差异和地形特点,已经对治理吴淞江提出了办法。”陈惇道:“‘苏州五县,号为水田,其实昆山之东,接于海之冈陇,其地东高而西下。常熟之北,接于江之淤沙,其地皆北高而南下。是二处皆谓之高田,而其昆山冈身之西,抵于常州之境,仅一百五十里,常熟之南,抵于湖秀之境,仅二百余里,其地低下,皆谓之水田。驱低田之水尽入于淞江,使江流湍急’——”
陈惇顿了一下,道:“也就是,利用常熟和昆山的高地之差,在昆山低洼处修筑堤坝,将水流约束起来,然后开闸放水,人为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