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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去文章不值钱(2/2)

不跟他计较呢,”陈惇认命地起来扫洒,心道:“看到文长来信,我才知道了。”

    他是想起徐渭这人,晚年贫病交加,颠沛流离,狼藉困顿,也该是这种模样,就对眼前之人,生出一种哀悯之心来。

    时间已经到了三更,陈惇已然困得不行了,床上又不能再睡了,只好搬个椅子坐在院子里,两眼发直,熬到了亮。

    等到大亮了,陈惇才见着讪讪下床的谢榛,他整理了一下帽子,才道:“你是什么人?”

    “绍兴陈惇,”陈惇道:“久慕先生大名,所谓明时抱病风尘下,短褐论交地间,学生也愿和先生短褐论交。”

    听到这半句诗,谢榛不知怎么,脸上却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山人谢榛一眇君子也,干谒寄食,哪里什么交游地?”

    要谢榛的身份,“布衣”一词确实不能概括,“山人”倒是合适。山人并不是隐居深山之人,而是弃置科举又不治生产,往来于城市山林之间,以诗文书画依附于达官显贵,或奔走于士子商人,寄食篱下之人。

    谢榛瞎了一只眼,自然不能走科举之路了,这让陈惇感到惋惜:“先生当年闻听浚县卢楠冤狱,即北游赴京,力救卢生,最终使冤狱得以平雪,下谁人不知君名?真虞卿、鲁仲连也!先生又为后七子之首,诗名卓著……”

    他话还没完,就听谢榛道:“我已被削名七子,他们与我遗书绝交了。”

    原来所谓后七子前身即是只是几个刑部的年轻官员组成的“刑部诗社”,只有李攀龙、王世贞寥寥几人,不仅不成气候,而且仅仅是一帮同乡好友的聚会唱和,没有完全一致的论诗志向和创作主张。

    一年秋,谢榛客游京师。他已是享誉下的著名诗人,李攀龙为了借重他的名声,当即延请他参加刑部诗社的聚会。这时,诗社中人对谢榛景仰备至。谢榛的人品、才气、交游,尤其是诗学见地,都为社中人所称赞和景仰。李攀龙有《初春元美席上赠谢茂秦得关字》诗,中有“明时抱病风尘下,短褐论交地间”一句,即方才陈惇所引用的,形容谢榛意气之高,应求之广。

    由于谢榛在诗坛上早已享有盛誉,还有一整套较为完整的诗学理论,以他的名气和才学做指导,刑部诗社发展很快,不久即改名“后七子社”,并接过了前七子的大旗。

    但当七子社发展到现在,王世贞、李攀龙却与谢榛发生了龃龉。李攀龙竟然致书与谢榛绝交,甚至将他从七子之中除名,而王世贞等人都站在李攀龙一边,交口诋毁谢榛。王世贞甚至公然评价谢榛的诗“丑俗稚钝,一字不通”,却偏要“高自称许”,骂他“何不以溺自照”,就是俗语中骂人的话:何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

    陈惇听完他的经历,点了点头:“那你和李攀龙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呢?”

    “我、我的诗歌主张与他们不一样,”谢榛低着头道:“我虽然主张模拟盛唐,可也认为古人之作均有各自出奇之处,比如初唐十四家、唐以前也有杰作,也需要学习,和他们的主张相悖……”

    “不是吧,”陈惇一针见血道:“如果因为主张和见地不同而割席断交,那下人怎么看这个七子之社,一个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提出来的诗社,是***……是秦始皇钳制思想的做派吧。”

    “也是我谢茂秦直言自负,”谢榛长叹道:“我曾经对他们的诗作都做过直率的批评,恐怕伤了他们,他们不肯接受,也是应该。”

    陈惇哼了一声,也不再戳他的伤疤,李攀龙王世贞他们之所以和谢榛断交,其实很显而易见,后七子除了谢榛,其余都是进士出身,头角渐露,声望日高,怎能容忍身为布衣的谢榛成为诗社领袖呢?

    六个人都身穿华服,只有谢榛一个是个布衣,自然要招他们厌弃和鄙薄。

    “奈何君子交,中道两弃置……”谢榛道:“他们写诗骂我,谁惜虞卿老去贫,我、我还想着跟他们道个歉,当初结社的日子,还是快活的……”

    显然还是戳到了谢榛的伤心处,他不由得哽咽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放声大哭。他心中满是悲怆,叫陈惇越听越难受,狠狠拍了拍桌子:“别哭了!”

    吓得谢榛赶紧收住了悲声,还有一滴大大的泪花凝结在他的脸上,陈惇怒道:“已然撕破脸了,再低下头让对方二番羞辱吗?难道他们六个人就能代表下所有的声音?他们就是文坛盟主了么?”

    “他们对你口诛笔伐,就算你不想着还回去,总也要澄清自己的名声吧?”陈惇就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念书人。我陈惇就是个读书人,就是见不得那仗势欺人过河拆桥的人,等我给你讨个公道,下之大,任你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