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安陆,兴府
丹墙翠瓦,楼台掩映,石阶满青苔。
朱厚熜一身素服,在纯一殿外的飞檐斗拱下,与袁宗皋相对而坐。
飞扬的清风,洒落树梢,便有翠叶飘摇而下。
两人沉默许久,袁宗皋一捋长须,终于开口道:“千岁升遐,今后兴府便需要世子当家了。”
朱厚熜回首,视线落在纯一殿内,兴王朱祐杬的音容笑貌在心里浮现,一切恍似梦中。
收回视线,朱厚熜郑重一礼,“还请先生教我。”
“世子以为,如何能肩挑兴府重担?”
“如何肩挑兴府重担?”
朱厚熜沉默下来。
细数父王朱祐杬之一生,于上,恭孝宪庙;于下,御下有方;于己身,勉强算得上是持身甚严,宫居雍睦。
之国安陆二十余载,虽暗中大肆圈地占田,可在这个时代,属实寻常。
何况身为兴府世子,朱厚熜本身便是享受既得利益的一方,也没有立场去抨击这种行为。
思忖片刻,朱厚熜道:“若欲挑起兴府重担,或许应学父王,持身严谨,不甘旨酒,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不喜珍奇,不谈术数,不狎倡优,不崇仙佛?”
袁宗皋轻笑不语,斑白银发随风舞动。
朱厚熜见状停下口中言语,转念想到前些时日,他自家被兴府仪卫司戏于股掌之间,又想到奉承司张、戴二人的暗中龃龉,想到了自缢的杨六儿。
倏忽之间,脑海里浮现出骆安交给他的那一页纸张。
阖府上下,俱是腌臜硕鼠之辈,损公而肥私,在升斗小民身上敲骨吸髓,实为蠢虫!
一念及此,朱厚熜双目直视袁宗皋,“若欲当兴府的家,应当学会御下之道。”
这一刻,袁宗皋清癯的脸上,笑意延展开来。
“何以御下?”
轻飘飘四字入耳,朱厚熜眉宇一蹙,反问道:“先生以为,父王御下之道何如?”
语出时,袁宗皋微微一怔,旋即目视朱厚熜苦笑起来,良久,方才道:“千岁御下之道,自然是极好的。如朱宸张佐等辈,用之如臂指使,阖府上下莫有不从。”
朱厚熜一阵沉默,迟疑片刻,令黄锦去中正斋取来骆安那叶秘报,双手奉给袁宗皋。
少顷,待得袁宗皋看罢,朱厚熜言语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避尊者讳,旁的便不再多言。可这一页纸上,上至奉承司张佐,下至应礼舍人,甚至府中小小内官,便能巧取豪夺,欺压良善,为祸一方。先生何以教我?”
殿前垒仓叠翠,不知何时,飞鸟略过枝头,展翅落于苍松。
袁宗皋面色泰然,将密报交于朱厚熜,俯身填茶,举盏饮了一口,“天下熙熙,多是红尘名利客。素来是和光同尘之辈众,洁身自好之辈寡。世子何妨独善其身?”
“便如父王与先生这般,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么?”
斜刺里,飞檐投下继续阴凉,恰遮住了袁宗皋清癯的脸。深邃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慰怀之意。
在他眼前,十四岁的少年郎,洒脱飞扬,眉宇间不知何时以多了几分英锐之气,竟是似极了昔年的千岁。
斜照的夕阳里,朱厚熜沉吟着,蓦然放声道:“如先生这般,胸怀锦绣,腹藏乾坤,则倚为肱骨;如朱宸、黄伴伴这般,侍之以忠,达练自持的,添为心腹;先生所言和光同尘之辈,若能效之以命,堪为驱策,则尽是爪牙,如何?”
这一瞬,袁宗皋笑了。
良久,待得笑声渐息,袁宗皋缓缓直起身子,踱步纯一殿依栏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