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佛,佛有真经,据云传留天竺,所以特着小弟和林、胡二将,不辞辛苦,到天竺求取真经的。”
苏比听他这话,不禁喜形于色道:“我倒早有此心,想将真经传入汉邦,以期感化愚民。不意我主竟有这样的高见,真是福至心灵,阿弥陀佛!”
他说罢,便走到莲花宝座之前,打着番话,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只见绣幕开处,那宝座上现出一个人来,穿着半截缁衣,赤条条地露出一对粉藕似的膀子,下面也是一双赤脚,头上满垂缨络,柳眉杏眼,梨面樱唇,却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蔡谙吓得连忙将头低下,敬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女菩提!敝人这厢有礼了。”
苏比忙对那个女子叽咕了两句。那女子微开杏眼,朝蔡谙瞟了一下子,便合掌念道:“罗罗哩哩。”
苏比便对蔡谙说道:“蔡兄!我们大师婆刚才吩咐,请你们到信林驿暂留数日。”
蔡谙忙道:“小弟们在路上已有四个多月了,千万不能再耽搁了。”苏比笑道:“蔡兄,恭喜你!
用不着你烦神了,请你在这里暂住几日,真经自然有人替你去龋“蔡谙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地问道:”苏兄!你这是什么话子“苏比笑道:”目下且不要问,到了馆驿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先去请胡、林二位下马步行,我们这里没有人在市上骑马的。“说话时,那女子嘴里又叽咕了两句。只见那执幢幡的童儿,-齐念着:“罗罗哩哩,哩哩嗹罗。”念了几声,便拔步回头走了。那几个扛莲花宝座的人,一齐念着:“大力王菩萨摩诃萨。”念罢,扛起莲花宝座,一径向西而去。
苏比便和蔡谙走到胡、林二人面前。蔡谙便将方才的话告诉他们二人。胡、林正自弄得莫名其所以,听了他的话,方才明白,连忙下了马,随着苏比转街过市。
到了一所房子面前,只见门口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见了苏比连忙合掌低眉,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苏比嘴里叽咕了几句。他两个忙跑了进去。不多一会,走出十几个人来,牵马的,搬行李的,一窝蜂地弄进馆驿。
苏比便请蔡谙、胡、林等一同进了馆驿。蔡请进了里面,抬头一看,只见另是一种陈设,一间大厅中间,供着许多佛像,香烟缭绕。两旁站着许多的小沙弥,见了他们进来一齐过来打个问讯。蔡谙和他们敷衍了一会子。胡明便向苏比说道:“我们早已饿了,烦你先去办饭给我们吃罢!”
苏比连连答应,忙唤人去办饭。林英向苏比笑道:“你们这里怎么一家酒馆也没有呢?”苏比笑道:“要寻酒馆,这里是没有的了。”蔡谙道:“假使人家远路来的过客,吃些什么呢?”苏比笑道:“这个也难怪,你们在汉邦弄惯了的,却不知我们这里的规矩呢!我们这里从前没有佛教,却和汉邦一样。
自从有了佛教,我们主公就步步修行,不肯杀生害命了。因为酒馆饭店里,他们杀生最厉害的。所以一概禁止了。“蔡谙道:”你这话我又不明白了,人家远来的过客,一没有亲眷,二没有朋友,难道人家活活地饿死了不成?“苏比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国王,他禁止了旅馆饭店之后,便设立许多常觉林,便是供应过客设立的,里面有吃有喝,还有安歇的地方。”蔡谙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全国的人,全要吃素了?”苏比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谁敢开荤呢?”蔡谙又道:“方才出来的那个女子,大约就是国王吧?”
苏比道:“不是,不是。”蔡谙道:“不是王,她究竟是谁呢?”苏比道:“她是大师婆,就如汉家的一个大将军一样的。”
林英笑道:“她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怎能当得这样的责任呢?
万一发生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有什么法力去克服么?“苏比道:”你倒不要将她看轻,她的本领真不小咧,这波斯国里的民人,无一个不晓得她这哈达摩的。凭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哈达摩一到,马上就得瓦解冰消了。她还有一种绝技,能起死回生,医人百病,因此我们国王很器重她的。“林英笑着问道:”她医人怎样医法呢?“苏比道:”人生了病,先到她的府中去祈祷三府,然后她自然有一种药来医治。如果你的毛病不能回生,她也看得出来,不过进了她的府,至少也要到半月以后才能出来。如果是在府里死了,她大发慈悲,自己拿出葬费来给人家。“蔡谙又问道:“你们国王叫做什么名字呢?”他道:“叫做白尔部达。”林英道:“此地离开天竺国还有多少路了?”
他道:“不远不远,只隔着一条苦海,过了苦海,便是天竺国的境界了。”
蔡谙又问他道:“苏兄!你方才对我说的,何人肯替我们到天竺去求经呢?”
苏比道:“大师婆方才对我说过。她说你们都是五荤杂混的人,真经好取,苦海难过。她可怜你们远道而来,不忍叫你们白白地送了性命,她愿发慈悲,打发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到天竺国替你们去求经。但是你们在这里,还须到她的府中忏悔七周天,方可将真经领了回去;否则就有天神魔鬼,从半路上来抢夺你们的真经了。”
蔡谙听他这番话,毛骨悚然,忙问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这些人,真经万不能取回东土了。”苏比道:“有什么不能,不过要将一身的罪恶先要忏悔次了,然后自然能将真经安安稳稳地保送归国的。”
他们正在谈话的当儿,有一小沙弥进来报道:“斋已齐备,请进去用罢!”苏比忙对蔡谙说道:“现在巳时过午,请到里面去用斋吧!”蔡谙等随着他进了一间静室,只见里面已经摆好一席。大家入了座。蔡谙见席上有酒,不禁十分诧异地问道:“苏兄!你刚才说的,你们这里不是没有人吃酒的么,怎么这里又有酒呢?”
苏比笑道:“这是葡萄酿,完全净素,你且吃一口,恐怕比较汉家的酒来得还要有味咧!”蔡谙举起杯子,呷了一口,果然芬香冽齿,甜美无伦,不禁极口称赞。
这时敲钟上馆。他们吃了半天,简直连一样都不认得。苏比对他们笑道:“这里的小菜,还吃得来么?”蔡谙点头笑道:“吃倒吃得来,只苦是认不得叫什么名字。”苏比便用箸一样一样地点着对他们说道:“这是蜜勒茄子,那是海威白苏。”
说了半天,他们只是夸赞不已。林英笑道:“这差不多全是素菜了。”苏比笑道:“自然是素菜,我们这里可算屏绝五荤了。”林英咂嘴说道:“这素菜倒比较我们家荤菜来得好呢。”
不说他们在这里用饭,再说那个大师婆自从见了蔡谙后,真是个神魂失据,便想出一个法子来,叫苏比留着他们,好慢慢地来勾引他们。看官,你们看了我以上的两句话,不是要骂我胡言嚼舌么?原来有个极大的秘事,小子趁此替她揭出罢。
闲话丢开,单讲这里的国王白尔部达,在十年前,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有一天,他抓了数十个囚犯,解到法场,瞥见有一队沙弥拥护着一个千姣百媚的女子,走了过来,对他说道:“主公为万民之首领,岂可轻害人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的乱杀,岂不怕鬼神震怒么?我有佛经,可以感化愚氓,能使天下一般不肖之徒弃邪归正。”白尔部达见了她这样的美貌,身子早就酥了半边。又听她这些妙语纶音,忙教将那几十个引颈待杀的囚待,放了下来。她教那些囚犯一齐望空跪下,口中念了一百声阿弥陀佛。那些囚徒,正自在那里颈项伸长预备送命,谁也不希望凭空来了一位天仙似的玉人儿,将他们救活了性命,忙着不住嘴地念着阿弥陀佛。五百声念过之后,她又吩咐小沙弥朝空顶礼,一齐敲起钟鼓,念了一回。她做作了一会,便走到那些贼盗的前面,一个一个打量了半天。走到白尔部达的面前说道:“这众人里面有两个有善骨的,他们能够传我的大道呢!”白尔部达连忙问道:“是哪两个?”她便指了两个年轻貌美的。白尔部达便对她说道:“敬请女菩萨就在敝国住下,好么?”她满口答应。白尔部达满心欢喜,便封她为大师婆,特地替她在金殿右面造了一所房子,请她在里面居祝她没事的时候,就到白尔部达的宫里去传道。听说她传道,很为奇怪,有三不传:女子不传,二人在一起不传,白日里不传。但是这传道的方法,固然是很奇怪而又秘密的,可是究竟怎样传法,读者们谁不是过来人,还须小子饶舌吗?
白尔部达自从受了她的传教之后,真是百依百顺。她便四处张罗,招摇撞骗,用了一班人在外面信口雌黄,说她是菩萨化身,来救济众生的;她有大法力,能定人生死,无论什么人做下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她能知道一切,并且能医治百病,起死回生。试想波斯国里一班从未受过教化的顽民,怎能不上她的圈套呢?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上半月,通国皆知,谁也不敢错做一件坏事,倒被她弄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她又命国王禁止杀生,绝荤茹素,家家念佛,户户诵经,城里从没有什么纠缠事情。如其发生了,只要她一到场,众人马上就死心塌地地不敢再闹了。所以白尔部达十分信仰她,崇拜她,总而言之,将她当作活菩萨一样地看待。可是一班愚民,东也来求医,西也来乞福。她十分冗忙,求医的,乞福的,日多一日,简直有应按不暇之势。她也乖觉,便命她的两个徒弟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分头敷衍。如果一个死了,她便说是这人功成圆满,登上极乐了。那死人的家属,听她这话,便以为十分的荣耀。所以一班求医的人,但愿死了成仙成佛。这样一来,她越发肆无忌惮,每日至少有十个八个小后生随她去传道。
她胃口越来越大,每日没有十几个来传道,简直是不能挨忍。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白面郎君,十分俊俏,到她府中求福。她端坐在莲台之上,见了这样的漂亮人物,食指大动,忙对来人说道:“你这人倒有些善相,可惜少忏悔,你肯忏悔?”
那人道:“怎样忏悔法?”她杏眼斜瞟,向他一笑说道:“你如忏悔,自然带你到一个去处去忏悔。”他点头冷笑,也不答话。她下了莲台,轻舒玉手,将他拉起。那人便随着她,转楼过阁地走了半天,到了一间小静室里。只见里面陈设得非常精致,锦屏绣幕,四面壁上挂着无数的捰体美人画片,有的睡在床上,有的仰在椅子上,各处浪人的姿势,不一而足。不怪那些小后生,一到这里,便要成仙成佛了。她慢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最后脱得精光,便向那人笑道:“你可来吧,我替你来忏悔。”那人走到床前,将帐子一揭,只见里面挂着四轴画,却是赤条条的男女合演玩意儿。那人用手朝画上指着问道:“这算什么意思呢?她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说道:”你哪里知道?这是和平之神,你要忏悔,须先和我照这个样子先做了一回,那时我佛欢喜,自然就会赦除你的罪恶,赏赐你的无量福了。“她说到这里,便用手来替他宽衣解带了。那人陡然变了颜色,嗖地在腰间拔出一把利刃来向她脸上一晃,大声说道:”狗贼婆,你可认得我哈特么?我早就晓得你的玩意儿了,今天且饶你一条狗命。快些改过自新,不许再做这些无耻害人的事业,还可留下你这颗狗头,否则一刀两段,为万民除害。“他说罢,将刀往床边一插,飞身出去,这正是:饶君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留客殷勤头巾飞去可人邂逅手帕传来
话说那个自称哈特的一个人,将哈达摩当面奚落了一番,便将刀往床边一插,飞身出屋,早已不知去向。把个哈达摩吓得面如土色,将那一缕芳魂直飞了出去,一直等他走了之后,方才将飞出去的惊魂收了转来,又羞又怕,慢慢地重行将衣服穿好,下得床来,将利刃拔下,藏在一边。从此以后,她却不敢再做那些无耻的事情了。
列位,这哈特来无迹,去无踪,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小于趁此也要交待明白了。
那哈特本是波斯国里一个顶有名望的侠客。他镇日价的没有别的事情,专门铲除恶暴,扶济良善。但是他有个怪癣,无论做下什么事情,从来不肯露出真各真姓。
所以波斯国里常常发生什么离奇的案子,大家不晓得内容,便疑神疑鬼,疑到大师婆身上去了。因此人人胆战,个个心寒,不敢做一件不好的事情。
这哈特早就晓得白尔部达请了一个女子为大师婆了,不过这女子的行为,究竟好与不好,他尚未知道呢。有一天,他因为听了一个朋友告诉他,就是阿司地方的官长,贪婪无比,残杀人民,敲诈财物。他听了这些话,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一个人也不带伙伴,单身直往阿司城而来。到了阿司城里,四处一探听,果然这阿司郡守残暴非常,怨声载道,他便存在心里。
一转眼,天色已晚,他怀着利刃,一跃上屋,身轻似燕,毫无半点声息。瞬间到了阿司郡守的俯中,他鹜行鹭伏地直向后边而来。不一会子,到了那个郡守的卧房屋上了,他使了一个倒挂金钩的势子,从屋檐口直挂下来,只见里面灯光未熄。
他用舌尖将纸窗上面舐破了一些,闪目朝里一望,又见里面有一个汉子,坐在床前。床上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的女子,两个中年的妇人,在他的身边。那一个年轻的女子,哭得和泪人一样,闪着黑眼,向两个中年的妇人说道:“你们不要尽来劝我!须知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人家愿意呢。老爷虽然爱我,我却不爱他,难道就因他看中我,就来强迫我么?”那两个中年的妇人,一齐劝道:“薇娘,你不要这样的固执罢,你顺了我们老爷,一生的吃穿都比人家好的,请你答应了吧,不要怄得他性起,将你杀了,你还有什么本领来反对么?”她哽哽咽咽地说道:“用不着你们来花言巧语的,我既然不答应他,难道因为他要杀我,我就答应了么?他不怕大师婆在暗中监察,他就将我杀了吧!”那两个中年的妇人,听她说出这句话来,不由面上现出一种惊慌的色彩来,便走到那个郡守的身边,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见那个郡守哈哈大笑了一阵子,然后对那个年轻的女子说道:“薇娘,你可呆极了,别人不晓得那个大师婆,便疑神疑鬼地说她有多大的法力了,唯有我却去领教过了。
老实对你说罢,她是一个万恶不顾廉耻的货色,难得你还将她抬了出来;不瞒你说,她已经和我做过了这一回玩意儿了。“他说着,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手势,将那个女子羞得面红过耳。
他又发出鸬鹞似地声音,咯咯地笑了一阵子。那两个中年妇人,合掌当胸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你不要这样的信口胡言,不要被哈达摩大师婆知道,大家皆没有性命埃”那郡守笑道:“用不着你们担心,怕她什么,横直不过一个招摇撞骗的女人。”他说罢,剔起眼睛,对那个年轻的女子说道:“你不肯依从我,还是真,还是假呢?”那个年轻的女子说道:“凭你怎么样,我是不从你的。”
他哼了一声,便用手在身旁那一口钟上一击,铛的一声,霎时跑出四个大汉来。
不由分说,走过来将那个女子,就像抓小鸡似地扯了过来,往一张睡椅上一按,可怜那个女子无力撑持,只得满口匹灵匹灵地骂个不祝霎时身上的衣服,被那几个虎狼似的大汉脱得精光。那个郡守笑眯眯将身上的衣服卸下,正欲过来做那个不能说的玩意儿。
这时哈特在窗外,不能再耐了,大吼一声,一刀将窗子挑去,从窗子口飞身进去,手起一刀,将那个郡守送到极乐国里去了。那四个大汉吃惊不小,一齐放了手,正要去取兵器来抵敌。说时迟,那时快,刀光飞处,颈血乱喷。那四个大汉早已变成无头之鬼了。还有两个中年的妇人,见此情形吓得张口结舌,忙合掌只是念着:“修罗修罗,哩连哩罗。”哈特爽性转过身子,一刀一个,将两个中年的妇人也结果了,才到这年轻的女子身边,问个究竟,原来这女子是郡守的亲眷,被他强索来做义女的。不想他竟要做这样禽兽的事情,杀了真真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