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哎呀”一声,吓呆了,近在咫尺的守门太监小顺子甚至一时都没想到该去扶一扶皇上。
眨眼工夫,康熙已跳起身来,步履如风,匆匆往屏风后面冲去。
正文 第77章 相见
窗户纸上泛起朦胧的曙色,坤宁宫里灯烛辉煌,温暖清静,纱帐如流水般轻柔地摆动。
良辰美景双手抱膝,倚墙靠桌地睡着了。蝶衣手握丝绢,若有所思的站在熬着参汤的炉子旁。
当凌晨五更的梆子敲响时,我浑身一震,大汗淋漓地喘着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寝宫里很安静很安静。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坐姿硬朗,炽如烈火的眼神,矜贵轩昂的脸庞,莹莹生光的眸子。
好熟悉好熟悉!
我费力地辨认着,视线里忽然涌出一层厚重的泪雾,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芳儿?”近在咫尺的呼唤,夹杂着一丝深切的,那人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浅浅地笑着,眨了眨眼睛,嗓子眼因为这份热切的盼望变得异常干涩。
玄烨,我好像看到了玄烨又喜又痛的目光。可是——
瞧我多傻!玄烨不在宫里,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我的病榻旁呢!
我双手冰冷,痴痴一笑,无力地闭下眼睛。
做梦真好,梦里面可以看到玄烨,那我宁愿一辈子昏睡不醒。
我眼睫轻阖,乖乖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种若即若离的幻象会消失。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低切的抽鼻子声。
一个的巾帕触到了我的额头上,随即又移到了我的鬓角,我的鼻尖。
有人在帮我擦汗。
我悚然一惊,手指头在那人温热的掌心里急遽发抖,眼睛愈发闭得紧了,生怕会醒过来。
康熙坐在榻旁,偏下脑袋,神态温柔而又小心,他用香喷喷的巾帕拭去了我额头和鼻尖上渗出的汗珠。
这种熟悉的感觉,这种动人的气息。
我心神慌乱,眼睫毛按耐不住地闪动,突然睁开眼睛来。
阁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两双炽烈的眼眸猝然纠缠在一起,我心跳轰鸣,唇角怔怔哆嗦,无意识的撑起身子来。
“小心!”康熙痛声低喊,身子前倾,急忙扶住了我孱弱的肩头。
我屏息凝神着,胸口的起伏一轻一缓,仿佛得了失语症,只是一瞬不瞬地瞅着他。
康熙眸色乱颤,目光晶莹地波动,滚烫的热吻遂即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闭下眼睛,感觉到胸膛内有一股酸涩的气流在慢慢上升,然后涌在了我的喉咙里。
康熙轻轻地抱着我,乌黑幽邃的眼底隐藏着一丝脆弱的泪光,他抿嘴微笑,声音已有些哽咽:“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更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宫里!都是我的错!”他喃喃地,无限自责地说,歉疚的眼神里透出一息紧张,一息害怕。
面对那双深情真挚的眼眸,面对那张魂牵梦萦的熟悉面孔,我手脚僵硬,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只是抬起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康熙嘴唇干白,双目失神地望着我,他的脸庞上凝结着一层热烈而又黯然的光芒,手指颤了颤,他碾转反复地握紧了我的手,似乎想要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驱走我身上的寒冷。
十指紧紧交握,感觉到彼此的血脉紧紧相连,泊泊流动。
我鼻子发酸,开心地笑,半响后,才小声地问:“皇上…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你的手好烫好烫?你发烧了么?”声音细若蚊蚋,轻不可闻。
康熙低低地笑,眼神有些怜爱,他抱紧了我,怔怔地,一字一顿地吐露心声:“朕想你了,朕发疯地想你!朕再见不到你的话就会立刻死掉!”
我呆了一下,手指轻触他清瘦的面颊,含笑凝视他,用腼腆羞涩的声音打趣道:“瞧,你是皇上,说出这些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朕不怕!朕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康熙按住我的手,眸光坚定无比,他淡淡地笑,呼吸低低的,着,那种…刻骨铭心、无法言语的温柔眼神,震动了我。
终于,在我病困交加之际。
我的丈夫,我深深眷恋着,朝朝期盼着的人儿回到了我的身边。
从黎明到黄昏,除了向皇太后请安之外,玄烨在坤宁宫呆了整整一天,端药送汤,嘘寒问暖,对我体贴入微,关乎备至。而我的病情在他的细心照料下,也奇迹般的有了大大好转。
日落时分,我面带浅笑,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沉沉入睡。同时,我也有些担心玄烨的处境,我十分了解他的性情,抛下病愈的祖母回京探望自己,是有违孝道的事情,玄烨常常说自己以“孝仁”治天下。他这样做,需要很大的勇气。第二天一早,我就活蹦乱跳、气色很好的催着他上路了。康熙虽然年轻气盛,但他一向沉稳自矜,理性大于感性,他深知祖母还在归京的路上等他,辞别了我,便马不停蹄的赶去迎接。
十月初八日,祖母二人一同顺利返京。
正文 第78章 萌芽
康熙和孝庄祖母一回京,这紫禁城里就是另一番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景象了。话说这温泉还真的挺养人的,瞧着一同去的马佳氏和钮祜禄氏,看她们的气色,都显得比在宫里时红润些,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蕾,还透出了一股新鲜和娇嫩。
太医院的傅御医和王御医尽心竭力地为我诊病用药,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无大碍。
随后的一个月来,宫内平静和顺,老祖宗福体安康,后宫姐妹相亲相爱,几位年幼的阿哥、格格也都平安。日子出奇美好而又安宁,仿佛所有的灾难都已经过去。
——
太阳落下西山,暮色渐浓,康熙一袭银色龙袍,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坤宁宫的殿门。
我放下绣针,从绣花绷架前起身,施礼相迎。康熙笑着道声“免礼!”便亲昵地挽住我的手,往寝殿里头走去。
我一边瞅着他,一边担心地说:“入冬了,太阳下山以后,风冷霜寒,你衣裳穿少了吧?真怕你受凉。怎么出门也不带件披风。”进到寝殿正间,康熙走到专设的御座上坐下,我疾步上前,像个扑通宫女似地斟了热茶送到他手上,并仔细察看他的面色,说:“喝一碗热茶,暖暖身子?”
康熙接茶,一把拉住我的手,笑道:“朕一点不累,也不冷。看见你,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看你手这么冰凉,还说不冷。”我娇嗔着责怪,抽身走进东暖阁寝室,拿出一个双云头式的珐琅手炉,递给玄烨,让他赶紧放进怀中。康熙皱眉笑道:“跟你说多少回了,这些事叫侍女宫监去办就行了,你忙些什么!”我假装没听到似的,一转身,忙着出殿去传膳。
当一桌晚膳摆上来时,我侍立在玄烨身边为他布菜,为他斟了碗奶茶,为他盛上燕窝冬笋鸡汤,轻轻吹去热气,吹开浮油,捧到他面前,催他快喝。我忽上忽下,忙得不得了,比用膳的康熙更忙。
少顷,康熙将筷子拍在桌上,神色郝然的盯着我看,他不停地笑,不停地用手指搓眉毛。
我弯下腰为他剥虾皮,抬起头望着他,发现他笑得一脸古怪。我局促地耸起肩膀,柔声问:“怎么了,你笑什么?”
康熙不说话,伸手一把拉住我,硬拽着我和他并排坐在那张宽大的雕龙御榻上。我又惊又羞,不能反抗,更不能叫喊,脸蛋憋得一阵白一阵红。
不远处,良辰美景,小顺子小吴子他们都在抿嘴儿偷笑。我浑身不自在,低着眼睛,估计连脖子都羞红了,半响后,只得暗叹一声,乖乖地安静下来。
康熙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单手搂着我的肩膀,单手拿起包银象牙筷,他的目光四下挑了挑,然后夹了一块香蕈喂给我。我缩了缩脑袋,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小心翼翼地张口吃了。
见我如此听话,康熙哈哈地笑了,双眸焕然生彩。他高兴了,我乐得开心,心下一放松,我伸手从碟子里拣了一块玉露霜方酥,递给了他。康熙没有用手接,只张了嘴,等我把点心送进他口中后,他唇角一抿,轻轻咬住了我的手指。
“呀,皇上,你还这么胡闹,为君为父的人哩!”我微微一愣,半嗔半笑地说。
“为君是对万民。为父是对小辈。在你这里,只不过为丈夫罢了。”康熙扬了扬黑得发亮的秀眉,笑着。他这句说得铿锵有力,振振有辞。我听了很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晚膳后,曹子清领着康熙的||乳|母孙阿姆来到了坤宁宫,我嫣然含笑,连忙将他们迎进寝宫正间。康熙放下书卷,从榻前站起来,受了他们的跪拜,向||乳|母笑道:“嬷嬷回来了?老家都好?怎么去了这么些日子?”
孙阿姆是个面目慈祥的妇人,满面红光,身体健康。几年前她回关外老家探亲祭祖,今天刚回宫。打从进了门,她就一直不错眼儿地盯着我看。这会儿笑着说:“有什么要紧的呢?就是好些年没见皇上,心里想得慌。托老佛爷和皇上的福,家下这几年日子都好。皇上长大了,身子骨也硬朗?这位娘娘好生秀雅,老奴才给主子请安了。”说着,她就朝我跪了下去,我赶忙搀住,柔声说:“嬷嬷,我年轻不晓事,当不得你的大礼,实在不敢。”
“当得的!”曹子清在旁笑道:“娘,这是咱大清国的皇后娘娘。她的爷爷是索尼老中堂,叔叔是当朝大学士索额图!”
“哎唷唷,佛爷保佑,竟给皇上降下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娘娘来,叫我这老婆子可开了眼啦!”
“嬷嬷,”康熙耷拉着脑袋,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你不是来给我请安的吗?进屋来也没看我几眼,尽盯着她瞧了!”
“哎呀,该死该死!”孙阿姆轻轻拍着自己的脸,好象在掌嘴:“一进屋,我这心就全在娘娘身上了,谁叫娘娘生得这么受看呢?瞧瞧,你们两个并肩站在那里,年轻美貌、风度翩翩,可不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哪儿去找这一对金童玉女呀!……”她乐不可支,说话就少了忌讳。
曹子清赔着笑脸,连忙打断:“娘,你喝酒怕喝多了,高兴成这样!……”说着,正了色,双手捧上随身带来的锦缎包袱,说:“这是阿姆亲手做的两袭貂皮褂子,希望万岁爷和娘娘笑纳!”
我和玄烨相视一眼,笑着上前,连忙接了孙嬷嬷的赠品。
曹子清又说:“方才去了一趟慈宁宫,老佛爷让奴才转告皇上,娘娘大病初愈,要经意保重,不可劳累了。伤了身体,唯皇上是问。”
康熙听了这话,郁闷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半响,他瞟了我一眼,醋意浓烈地嘀咕道:“朕才是皇阿奶的亲子,反不如她得皇阿奶宠爱,真羞煞人!”谁都听得出这是他心中得意的反话,都凑趣地笑了。
孙阿姆赞不绝口地道:“常听宫中人夸起,娘娘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心眼儿又好又灵,品性儿和善,会体贴人。本来就招人爱,又识大体、明大义,老祖宗哪能不疼她!”
我盈盈浅笑,双手绞着帕子,满脸娇态。
“是是是!!”康熙得意洋洋,手臂一伸,肆无忌惮地搂过我的肩膀。孙阿姆和曹子清还在场,我脚下一颠晃,不好意思地挣扎了几下,他却臂膀一收,搂得更紧了,大有炫耀的意图。
送走了孙阿姆以后,我好奇地问玄烨:“这嬷嬷是你最早的一位嬷嬷?”
“是啊!我从小儿吃她的奶,八岁以前都是她陪着我睡,管着我的衣食住行。我还记得登基那一天,就是她抱我出宫的。”康熙一手端着茶杯,随意坐在一张软垫椅上;我走过去坐下,他一把揽过我的腰,把头和我并在一起,愉快地回忆着:“那天天气特冷,内侍跪进貂裘,我看了看,便推开了……”
“为什么呢?”
“别着急,听我说嘛。御辇来了,我想拉着嬷嬷一同入座,嬷嬷却说:‘这是万岁爷坐的。奴才可坐不得!’说着,她欢欢喜喜地把我抱上了御辇,然后在道边跪送。你瞧,她不是很懂事么?进太和殿登了宝座,看殿内外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我倒没有发慌,可是瞧见许多伯叔兄王都在殿前立候,叫我心里有些疑惑,我悄悄问身边的内大臣:‘一会儿诸位伯叔兄王来朝贺,我应当答礼,还是应当坐受?’内大臣说:‘不宜答礼。’后来钟鼓齐鸣,王公百官分班朝贺,我果真一动不动,端坐受礼……”
“圣天子自幼便有人君之度呢!”我笑着赞美,低下头把面颊贴在玄烨的胸膛里。
“不过,看伯叔王们偌大年纪,向我这八岁的人儿跪拜,心里又着实不忍。所以朝贺完毕,朕便起立,一定要让几位皇叔先行,朕方肯升辇。记得岳乐皇叔,见我礼让,竟然落泪了……朕得承继大统,几位皇叔当居首功。”
“以芳儿度想,首功当归老祖宗。”我和悦地说。
“那是自然。我是仅指宫外而言。”康熙捏住我的一只小手,轻轻摩挲着。
“貂裘的事呢?皇上还没有说完。”
“哦,貂裘,”玄烨笑笑:“朝贺完毕,朕回宫后才对那进貂裘的内侍说‘貂裘若是明黄里,朕自然愿意穿;那里子皮是红的,朕岂能穿它?内侍连连叩头请罪,朕倒也不曾罪他。”我听了笑道:“皇上八岁时便如此敏慧,晓得上下尊卑贵贱,自是世间少见。那方才硬邀芳儿同坐在御榻上,又作何解释?”
康熙的眼睛亮闪闪,哈哈地笑了:“此一时彼一时也。顺我心者,叫作顺天行道;逆我心者,我岂不另寻出路?不然,做皇帝也太少乐趣了!……”我正想回驳几句,养心殿首领太监梁九功领了几名内侍前来送奏章,这些奏章都是奏事房和内院今天送到的。康熙随手翻了翻,便把奏章堆在御案上,置之不顾。
我不安地望着那一摞奏章,说:“这不都是朝廷机务吗?皇上怎么搁置不顾呢?”
“没关系。都是些循例旧事,让议政王去办吧!今晚,我们可以清清净净地共度良宵……”
我想了想,笑道:“皇上,就算那些都是奉行成法的事情,安知其中没有需要因时更变,或因他故必须洞察内情的呢?皇上常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一身承担祖宗大业,就是疲倦困顿之时,也当勉力支持,何况今日如此悠闲。”
康熙轻抚我的背,笑着感慨地说:“你呀,真成了我宫中谏臣了!…我只不过想暂时撂开政务,好好陪陪你……你却……来来来…陪朕一同阅本。”说着,拽住我不放。
我连忙站正了,躬身答道:“后宫岂敢干预国政。皇上还是专心批本,芳儿在旁边陪伴就是。”
“就依你。”康熙笑着答应,双臂一甩,坐在御案后的宝座上。
我走过去,吩咐佩玉翠环端上两盏白纱笼的珐琅桌灯放在御案上,点亮两侧的四盏紫檀框梅花式立灯,加上屋顶吊着的九盏宫灯,暖阁里明亮得如同白昼。随后又吩咐良辰美景把我的绣花绷架放在御案一侧。宫女和内监们悄悄侍立,康熙借着灯光,拿着朱笔,专心批本,我坐在绣凳上,静静地在绷架上刺绣。
寝宫里一片宁静,只能听到蜡烛芯毕剥的炸响和镂空莲花薰炉内木炭清脆的燃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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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准裕亲王福全辞议政大臣职。十一日,又准庄亲王博果铎、惠郡王博翁果诺、温郡王孟峩等辞议政。十八日,康亲王杰书、安亲王岳乐、顺承郡王勒尔锦、贝勒察尼、董额、尚善等亦请辞议政,不准。
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十六日,康熙帝口谕内外大臣:“彼时开创,甚重骑射,今方天下太平,四方宁谧,然居安思危,闲暇时,仍宜训练武备、不得怠惰。”
康熙十二年,二月初四日,康熙帝遣侍卫吴丹、古德等以御用貂帽、团龙貂裘等分别往云南、广东赐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
康熙十二年、三月初七日,康熙帝因时雨不足,深切忧虑,出西直门看视麦田。
康熙十二年、三月十二日,平南王尚可喜上奏,请归老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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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照耀下的乾清宫仿佛披上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