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的身体开始出现状况,手关节和膝关节,肿大、弯曲、变形,严重的时候,连碗都端不了,坐下就更困难了,大虎清楚,这与他十三岁开始,进行超强度的木活,有很大关系,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就喝一杯热白酒,来缓解疼痛,后来,热白酒也不管用了,他只得在家里养病。pb
养病期间,他想起了几年前,封存在杂物间的木工工具,当他拖着伤痛的身体,打开工具箱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工具箱里的工具,已经锈迹斑斑了,就是当年韩的一句话,他赌气把工具封存起来,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大虎愧疚难当,几十年来,他就是靠着它们,来养家糊口,而他却没有很好的善待它们,他眼含泪水,把它们从箱子里,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用沾了油的抹布,一点点的擦拭,经过擦拭的工具,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个个闪闪发光,他的心里,多了几分宽慰。
想到自己的身体,和几十年来积累的手艺,大虎不忍心就这么放弃,他想把这些传下去,他先想到了俩个儿子,于是,他吃罢晚饭以后,向俩个儿子,表明了想法:
“我老了,身体顶不住了,我想在有生之年,把几十年积攒的手艺传给你们,也算给我的这些‘老伙计’,找个新的东家。”
“爸,我可先跟您声明,我是肯定不会学的,说好听的,您那叫手艺,说不好听的,您那就是受罪的差事,我可不愿意一辈子跟哑巴木头打交道,我弟弟要是愿意跟您学,您就传给弟弟吧!”大儿子震英表明了态度。
“你不想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我就更不想了,还是那句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靠傻卖力气吃饭呀!”小儿子震雄态度表达的更干脆。
“照你们哥俩的意思,就是不想学这手艺了?”大虎追问了一句。
“反正我是不学。”大儿子震英一副不屑的态度。
“震雄,你别学你哥,还是听你爸爸的,把木匠的手艺学到手,将来肯定能用得上。”母亲兰珍劝道。
“您别劝我!我跟我哥态度一样,肯定是不学。”震雄仍旧态度决绝。
“你们口口声声说,瞧不起木匠手艺,可是,你们个个都是靠这个手艺,才活到今天的,你们也大了,道理应该都懂,我不想跟你们较真,学与不学,那是你们的自由,可是,作为父亲,我还是得劝你们,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总这么眼高手低的耗下去,你们的人生,早晚会毁在你们自己手里。”大虎说。
“震雄,我告诉你,谁嫌弃木匠都可以原谅,唯独你不行,你知道吗?在你四岁那年,得了急性大脑炎,为了给你治病,你爸跟村里借了钱,把咱家的房子都抵押了,在还款的那两年,你爸爸就是背着工具箱,挨家挨户的揽活,累的差点吐了血,才还清了生产队的欠款,你刚才说,木匠就是傻卖力气,你这话,多伤爸爸的心呀,没有傻卖力气,能有你的今天吗?”兰珍把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要我说,当初你们就不应该救我,现在倒好,活的跟三孙子似的。”震雄是混到家了。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大虎不想再听儿子说下去。
即使听见了两个儿子的言论,大虎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几年的工夫,俩个儿子变得如此这般的不可理喻,他也在反思,‘子不教父之过’,两个儿子的言行,跟自己的不作为有着直接的关系,这几年,他被运动弄得晕头转向,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俩个儿子过多的接受了造反派‘混不吝’的那一套,变得没有责任感、不懂得感恩,甚至有些不仁义。
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两个儿子的世界观基本形成了,很难让他们做出改变,‘儿孙自有儿孙福’吧,他只能这样的宽慰自己,传承手艺的事情,他不再跟俩儿子提起,他在等待,他相信时间会给他机会。
两个月后的一天,金昌元的儿子山子,来到了大虎家,还没坐稳,他就跟大伯说:
“大伯,我今天来,是受我丈母娘的委托,您也知道,自从我老丈人去世以后,我丈母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昨天我去看她,她说,您要是有时间的话,要您去她家一趟,说是有话跟您说。”
“有话跟我说?山子,你给大伯说实话,是不是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大虎问。
“是,大夫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山子说。
“那这样吧,我跟你伯母说一下,咱们马上就走。”大虎说着走出了屋。
当兰珍听说梅子快不行了,有话要跟大虎说的时候,兰珍告诉大虎,别耽搁,赶紧走,大虎问兰珍要不要一起去,兰珍说,梅子肯定是有事情要拜托,她就不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兰珍还嘱咐大虎,不管梅子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是咱们能做到的,一定要答应她,梅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千万不要让她带着遗憾走。pb
山子和大虎赶到了梅子家,梅子躺在炕上,人瘦的脱了相,梅子招呼大虎坐在身旁,她用仅有的力气,对大虎说:
“大虎,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临走的时候,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希望你能答应。”
“有什么事你就说。”大虎说。
“你的手艺,在咱这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我家山子,名义上是我的女婿,但是,这孩子懂事孝顺,这么多年,他就像儿子一样的待我,特别是孩子他爸走了以后,他搬过来和佳丽一块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回报孩子的,那天孩子跟我提起,他想跟你学木匠的想法,当时我对他说,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你大伯有两个儿子,按照老理,也得先紧着自己的儿子学,以后,你大伯要是还有精力,咱再跟他提这事。”
梅子由于极度的虚弱,说了这一大段的话,头上出了很多虚汗,山子见状,赶紧把水端到她面前,并用毛巾擦帮她脸上的汗,缓过点劲,梅子接着说:
“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梦见他爹回来了,他对我说,他很想我,他在那边很孤单,我还笑着对他说,就这两天,我就去找他,可是,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我就在想,在我走之前,怎么着也得把山子的愿望实现了,不然我走的也不踏实,所以,我就让山子把你找来,大虎,你能答应我的这个要求吗?”
“梅子,不就是收山子做徒弟的事情吗?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同意,不过,你答应我,别老是走走的,一会儿,我和山子再去给你请医生。”大虎说。
“大虎,我难为你了吧?”梅子说。
“没有,我喜欢山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厚道,我要是能有山子这个徒弟,到我走的时候,也没有遗憾了。”大虎说。
“瞧你,刚才还劝我说,不要老是说走走的,怎么着,你也开始说了?”梅子说。
就在大虎起身要给梅子请医生的时候,梅子一把拽住了他,她对大虎说: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了,快耗干了,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不过,你能答应我收山子做徒弟,我很高兴,见到他爹,我会告诉他。大虎,咱们两个分别了好几十年,没想到,还能在我临了的时候,再见到你,我没有遗憾了,没有了。”
梅子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大虎喊着梅子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反应,山子把佳丽叫过来,他们呼喊着母亲,同样没有回应,大虎告诉孩子们,梅子走了。
大虎跟山子说,梅子一辈子活的很苦,他想为梅子准备一副好棺材,让梅子死后也变相的享享福,尽管这福她感受不到了,但对活着的人总是个安慰,山子问他,要是碰上韩怎么办,大虎说,韩现在躲梅子还来不及,为了保住他‘英雄’的称号,他才不会来那。
真如大虎预料的那样,韩在知道了梅子死的消息后,根本没打算来看姑姑最后一眼,这样也好,为大虎给梅子做棺材,创造了条件。
大虎拖着病身子,有山子打下手,他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把棺材做好了,由于有裁缝的背景,梅子的葬礼没有办,她被装进棺材后,趁着早上人少,山子和他的哥们,抬到裁缝家的坟地,埋了,大虎一路跟着去了。
大虎往已埋好的坟地上面,又添了一锹新土,他心里对梅子说,一路走好。
回到家的大虎,把梅子入土为安的事情告诉了兰珍,兰珍理解大虎的心情,在大虎的内心里,梅子已经成了他的家人,亲人,兰珍问大虎,梅子拜托他的事情是什么,大虎说,收山子做徒弟的事,兰珍说,这是好事,反正自家的两个儿子,也不想学,大虎却对兰珍说,我答应了梅子,就一定要做到,可眼下还有个大问题,韩不可能看着我收徒弟而坐视不管,他必然要来阻止,或许再给我戴个资本主义的帽子,那样的话,山子这个徒弟收不成了不说,梅子的遗愿也完不成了。
兰珍问大虎,有什么招,可以躲避韩的阻拦,大虎说,招倒是有一个,就是得靠咱们全家配合,大虎告诉兰珍,以帮助自己做棺材为名,让山子住到家里来,如果被韩发现,就一口咬定,山子是在帮自己打棺材,在韩没发现的时候,他就传授山子技艺,他跟兰珍说,要叮嘱好两个儿子,不要把这个秘密说给韩。
兰珍把大虎的话,告诉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表示,只要是不让他们学,这个秘密他们会保守的。
第二天,山子搬到了大虎家居住,大虎让山子,把家里存放已久的木头,搬到了院子里,就像当年师父带他时一样,从开锯开始,山子不惜力,只有午饭的时间休息会儿,一天几乎都在拉锯破板,大虎的两个儿子,对山子的做法很不理解,震英走到山子跟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