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召他入内,却是摒退众人,将一道奏报让他阅看。
赵立原以为是郎署呈报的紧急军情,然仔细阅过,却是太子殿下亲书,乃向陛下禀报对滇事宜的进展。
嗯……与其说是禀报,倒不如说是邀功。
通篇虽无“邀功”字眼,然太子殿下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情,却已透过字字句句,跃然纸上。
饶是贵为太子,此时也仍是个但凡做出点成绩,就亟不可待的向父亲表功,希望得到夸奖的小屁孩。
赵立哭笑不得之余,却又不免有所疑惑。
文武百官向来各司其职,谨守分际,若非诸御史之类的言官,置喙他人职守乃是大忌,他身为右中郎将,更是不宜牵涉国政。
此道奏报涉及外邦事务,且是将诸般情势写得清清楚楚,陛下让他阅看,却是不知为何?
皇帝刘彻见他阅罢,出言问道:“如何?”
“……”
赵立有些发懵,忙是躬身道:“恕臣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为何?”
刘彻轻笑道:“朕是问你,觉得太子此番表现如何?”
“臣乃一介莽夫,本就不擅权谋之术,况且事涉外邦,更由太子主其事,微臣万万不敢妄议。”
赵立此言非虚,这道奏报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可随意出言置喙的,倒不是怕得罪太子和大行令,确实非他所长,亦非他权责范围。
易地而处,若大行令张骞对郎署权责指手划脚,赵立也绝不会给他好脸色。
刘彻微是颌首,倒也没怪罪于他,能时刻不忘谨守分际,反是值得赞许的。
他突是问道:“你教导太子已多少个年头了?”
赵立毫不迟疑的答道:“蒙陛下不弃,微臣教授殿下武课已八年有余。”
“嗯,昔年他尚未得册太子,你等六人便已任他蒙师,八年来皆是悉心教导。如今吾子初长成,朕身为人父,当向你等致谢。”
刘彻语罢,便是起身离席,向赵立拱手作揖。
在秦汉乃至先秦,天子作揖行拜并不鲜见,尤是在拜谒师长时,是颇为常见的礼数。
然赵立却险些吓懵了,若是太子刘沐向他作揖倒还好,受皇帝陛下的揖礼,那特么不得折寿?
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他都没资格受这礼。
况且,若非陛下昔年创设遗孤院,身为军中遗孤的他,怕是早已饿死街头,焉有今日的荣景?
“陛下!”
赵立闪身避过揖礼,反是屈膝跪拜道:“还请陛下莫要折煞微臣,臣若生受陛下揖礼,岂非忘恩负义之辈?”
刘彻伸出手,作势要将他扶起,颇是无奈道:“二者无甚关联,不应混为一谈。”
赵立焉敢等陛下来扶,忙是自行起身,躬身道:“陛下大恩,微臣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刘彻摇头失笑:“呵呵,倒无须你粉身碎骨,日后好生辅佐太子便是了。”
辅佐?
赵立只道是陛下口误,故而应诺道:“若陛下不嫌微臣愚钝,臣必将尽心竭力,继续教授太子武课。”
“不仅是教授,而是辅佐!”
刘彻敛了笑意,肃容道:“太子年岁渐长,愈发的有主见,却仍稍嫌急躁,脾性更是暴烈,寻常人镇不住他,更不敢约束他,太子二傅已悬缺多年,不宜再久拖不决。”
先秦之时,太子二傅乃教太子以事而谕诸德者,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
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
汉承秦制,更兼有教谕、培养太子,护佑、辅翼太子,统御太子属官三项职责。
然而,太子二傅辖下属官与太子詹事府属官是完全两个互不辖属的独立系统。
太子二傅只是共同统领太子门大夫、庶子、洗马、舍人等部分属官,负责太子的教谕、护佑、侍从工作;太子詹事则统领率更令、家令、仆、卫率等其他属官,负责太子家的吃、穿、住、用、行等具体后勤事务。
简而言之,太子二傅辖下的属官,与类似皇帝身边的诸大夫和亲卫,太子詹事府则等同少府体系。
因太子府在宫城中,太子身边的亲卫数量不宜过多,仍主要靠郎署和卫尉府遣禁卫护卫,故太子二傅辖属的所谓太子侍从,更偏向于伴读和随侍之责。
严格意义上说,太子二傅虽有太子属官,然其地位超然,除却太子要以师礼事之,在太子不纳良谏时,更负有训诫之责,甚至可呈禀皇帝陛下,对太子做出相应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