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接近沈复,一面关心问道。
沈复停下脚步,凝视着母亲慈和的面容,笑道:“下午,我和芸姐儿窝在书房里抄诗,抄着抄着,不觉天色向晚,赶巧立冬来依梅院传老祖宗的吩咐,所以我们匆匆收拾了书稿,紧赶慢赶往老祖宗这儿来,哪成想,还是比大家来晚了一步,该罚!该罚!”
陈氏听了这一通诉说,脸上并没有责怪之色,反而来回望了几眼表姐弟俩,淡淡笑道:“你呀,快去准备准备入席吧,到了老太太跟前,多说些软和话,免得受了她老人家的责备!”
“老祖宗平素最疼我了,才舍不得罚我呢!”沈复说着,笑嘻嘻走开了。
陈氏又好笑又无奈,只得转过头来,热络地拉着陈芸的胳膊,说:“这孩子呀,生就是懒骨头的马,非得有人拿鞭子抽着,他才肯往前跑,等你将来嫁进沈府,姑妈这身上的担子可就卸下一半啦!”
陈芸还没进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深深地点了个头,算是间接应了陈氏的话。
陈氏见她乖巧懂事,心中更加喜欢,就亲自带她进去洗漱,然后又特意安排她坐在沈雪茹身边。
沈雪茹机灵过人,刚见陈芸合衣坐下,便火急火燎凑上去问:“芸姐姐,下午你去哪里了?”
“我刚才去静心院找你,你也不在!”沈雪茹甫一问完,立马盯着满脸紧张的陈芸。
陈芸观她神色,猜想她多半知道了自己的踪迹,于是也不掩饰,实话实说:“下午从沅姐姐那儿回去路上,正好遇见了复兄弟,他说有事找我,生拉硬拽的,把我拖去了他那里!”
“长日寂寂,芸姐姐和哥哥呆在一块做什么呢?”沈雪茹眨着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直勾勾望向目光闪躲的陈芸,猜测道:“吟诗?作对?弹琴?吹箫?画画?品茗?”
陈芸见她一问接着一问,嗫嚅着张不开口。幸好沈复耳尖腿长,几个箭步冲到沈雪茹身后,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警告道:“食不言,寝不语,爹定下的规矩,你忘了?”
沈雪茹懒得理他,转过头还要探问,可沈复机敏而眼尖身溜,一个侧身闪将下来,直接横坐在沈雪茹与陈芸中间。
沈雪茹见哥哥动作迅速,免不得大吃一惊。
目光瞬间凝固,沈雪茹盯着满脸人莫予毒姿态的沈复不语。正要发泄怒火,沈雪茹目光一转,瞥见吴氏、陈氏扶着半头银发的沈母从黄花梨高浮雕庭院山水大屏风后面出来,慢慢悠悠地朝饭桌过去,赶紧掐灭心中的无名火,端出大家闺秀的风范,随着一众姐妹向沈母请安,然后等沈母发话了,才默默无言地随着众人入席。
司膳的房妈妈已经等候多时,眼见众人礼毕、坐定,赶忙踮着小脚跑出去,高声传饭。
须臾,红木嵌大理石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众人看时,有烤鹿肉、鸭包鱼翅、松鼠桂鱼、火腿鲜笋汤、三白汤、猪骨汤、桂花糖粉栗子糕、杏仁酥、五香麻糕等,品目繁多,般般美味。
沈母年纪大了,一向不喜欢难克化的菜肴,就随便挑了几样软菜吃。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比从前了,沈母当众放下竹筷,又从丫鬟手里取了方巾擦嘴,然后就满脸慈祥地盯着晚辈们吃饭。
陈氏最具孝心,无意间瞧见沈母放下竹箸,一面夹了两块肥美的鹿肉,一面劝婆婆多进一些。
“庄户们常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其实,咱们人的身体变化也暗合了此道!如今正是隆冬腊月,天气严寒,北风料峭,成日里冻得人手脚蜷缩。这道烤鹿肉鲜嫩味美,食而不腻,很能调养精血,补益气力,老太太该多吃些,补补身子才是!”
沈母知道陈氏的心意,就做样子似的扫了眼满桌子美味佳肴。无奈人老了,胃口不比从前,以前见到山珍海味,恨不能撑破肚皮,吃个罄尽,现在,反倒是见到山肴野蔌更觉亲切。
叹了口气,沈母道:“知道你有孝心,可是人老了,胃口也变差了,吃什么都没有嚼劲,还不如喝清汤寡水舒坦呢!”
陈氏猜料沈母是吃多了油腻,遂笑道:“这道酱爆茄子味道不错,不如我给老太太夹几块吧!”
沈母盯着那油乎乎一团,满脸不喜欢:“六月落苏,好过猪肚!如今已经寒冬腊月,早不当令了!”
陈氏品读出婆婆的话中话,赶忙改口:“老太太怕是吃够了这些,瞧着也没胃口,要不我吩咐春芝下去,再传几道小菜进来?”
沈母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凑合着喝些清汤就好!”说着,果真吩咐大丫头立春盛了碗三白汤。
吴夫人反应机敏,抢先一步从立春手里要了青花瓷碗,用大银勺在青花瓷汤碗里搅了搅,盛了大半碗热滚滚的三白汤,然后小心翼翼端给立春,由立春送给沈母。
沈母虽不喜欢吴夫人的为人处世,可婆媳俩相处了这么些年,最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留着的。接下汤碗,沈母一边吹开碗里的热气,一边关怀道:“对了,翼儿去安徽访查商机,我估摸着,他走了一段时日了,这期间,他可有书信回家,说了什么时候赶回来没有?”
吴夫人见沈母主动搭话,心里惊喜交加,可短暂的欢喜过后,她心里又不安定起来,“原本该是衡儿去走这一趟,可翼儿总认为自己年纪不小了,可以出去闯练闯练,所以硬缠着老爷要了这桩差事。如今他一去大半月,也没有什么音信传回府里,我这当娘的,心里也是担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