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自己的失仪惹的雒皇后不高兴了。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可爱,雒皇后看着,哈哈大笑起来着说:“池美人,快往下传,小心停在你手里。”池美人放下心,红着脸、大笑着把花苞往下传。
花苞传到孟婕妤的时候,筝曲忽然停了下来。
孟婕妤握着花苞,急急忙忙往雒皇后这边递。雒皇后摆着说:“孟婕妤,你可别害我。这是你的。你可要给我们说个好玩的,逗我们一乐了。”雒皇后的神态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孟婕妤一手擎着花苞,一手掩着嘴,笑的憋红了脸,说道:“娘娘,妾哪里会说什么笑话,求娘娘千万要开恩,绕了妾这一遭吧。这一遭,就算咱们试行好不好。妾们心里边慌张的很,第一遭没有玩儿好,这一遭就不作数了。行不行啊?”
雒皇后笑着道:“你可别问我,你问问她们答不答应。”
孟婕妤把荷花枝斜放在怀里,躬身道:“昭仪娘娘,救救我。妹妹们,救救我吧。”
窦昭仪道:“我们若是救了你,我们自己可就要遭殃了。妹妹好歹就说上一个吧。这个忙,我们可是不敢帮的。”
孟婕妤看上去真的是有些惊慌了。
窦昭仪笑着对雒皇后道:“娘娘,您瞧瞧。孟婕妤手里擎着这枝莲花,姿容多么美。可不正应了她的教名持莲了么。”
众嫔妃也想起来了,孟婕妤教号正是“持莲代牧”。
雒皇后也想起来了,于是说道:“持莲代牧,你看看,这可不是缘分么。你的教好是持莲,恰好现在手持莲花,这么应景的事儿,上哪里能够寻得到啊。你若是不把我们逗乐了,我们今日可是不能放过你的。”
孟婕妤笃信白教,是个十分谨饬的女子,平日里端谨贤淑惯了,确实不懂得说什么笑话,于是涨红了脸说:“娘娘恕罪啊,妾着实不会说笑话。求娘娘千万绕过妾这一遭吧。求求娘娘了。”
雒皇后也不气恼,笑着说:“你平日里若是求我,我从来没有一个不依着你的。但今日这一回,却是办不到的。若是放过你,后面的妹妹们也都要求我放过,咱们这传龙可就耍不下去了。”
孟婕妤着实是为难了。
窦昭仪瞥了一眼孟婕妤,对雒皇后说:“娘娘,妾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孟婕妤愿不愿意。”
雒皇后说:“你先说来听听。”
窦昭仪说:“娘娘,何不请持莲代牧为娘娘献歌一曲呢?陛下当年可是说过,持莲代牧容若青莲、声如凤鸣啊。我们都是福薄的,从来还没有听过呢。今儿,我们就沾沾娘娘的光,听一听持莲代牧的凤鸣吧?”
孟婕妤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她最不喜别人提及自己当年曾在白上院做讴者的过往。这么些年来,她以乐善好施之故,成了信众敬仰的持莲代牧。大家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最初打动陛下的,却是她的歌声。
雒皇后转眼看了一下孟婕妤,说:“窦昭仪的记性倒是好。窦昭仪不提,我都快要忘了。孟婕妤,哦,不,持莲代牧,我也从未听过你唱曲儿呢。”
皇后如此说,孟婕妤就不好再推辞了。她的脸恢复了笑容,说:“既然皇后娘娘和窦昭仪如此说,那妾就献丑了。妾已是多年未开口了,如若丢了丑,还望皇后娘娘和各位姊妹们海涵。”
窦昭仪说:“我们沾了皇后娘娘的光了,今天可要大饱耳福了。”
其他嫔妃也都频频点头。
孟婕妤看了一眼水中的荷花,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雒皇后说:“娘娘,今日娘娘带妾们在这里雨中赏荷,妾就唱一个应景儿的吧,《江南可采莲》,可好?!”
“甚好,甚好。”雒皇后点头道。
孟婕妤朝着司箫说:“只用一管洞箫就可以了。”说完朝着司箫点了点头,示意司箫开始演奏。
悠扬的洞箫吹起来了。《江南可采莲》是一只舒缓轻快的民间小调,曲子婉转而灵动,就像是一个撑着小船在湖面上采莲的少女。孟婕妤开口唱道: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孟婕妤的嗓音清亮悠扬,与洞箫的声音、雨声、雨打荷叶声仿佛融为了一体。雒皇后对音律不甚知晓,但依然被孟婕妤的声音所深深地吸引了。
雒皇后发现,孟婕妤唱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神不经意间扫过窦昭仪,孟婕妤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幽怨。
窦昭仪却好似没有发觉,第一个说道:“持莲代牧不愧是持莲代牧,这歌声真的是绝了。就好像从那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窦昭仪摇着团扇,说完看向了其他的嫔妃。
其他的嫔妃也都点头道:“确实如此。”
孟婕妤看着雒皇后说:“娘娘,妾献丑了。”
雒皇后笑道:“我今儿真是开心。你们也都知道,我的秉性异于常人,喜听雨声,却不喜歌舞,原来咱们王府里平日里奏的那些曲子,我是闻之如乱弹一般的难听。可今日听了孟婕妤的曲儿,我才算明白什么是天籁之音了。方才,窦昭仪说的可真是一点都不错,这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孟婕妤,你这可是珠玉在前了,后面的姊妹们,可是要为难了。”
孟婕妤朝着雒皇后一点头说:“娘娘过奖了。妾拙笨的很,娘娘见笑了。”
窦昭仪说:“今日啊,咱们还差着一个呢,要是英露宫的云娙娥在这里就好了。一个是云娙娥的天之之舞,一个是孟婕妤的天籁之音,那可真是人间至美至雅的无上乐事了。”
孟婕妤觉得奇怪,一向谨言慎行的窦昭仪,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先是动议让自己一个堂堂婕妤在众人面前唱曲儿,现在竟然将自己与一个下贱的琉川舞姬相提并论。孟婕妤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却低着头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雒皇后也低头饮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柳傩敏锐地捕捉到了孟婕妤的不快和雒皇后的沉默。他知道,雒皇后最不喜这个琉川舞姬出身、得了皇帝专宠的云娙娥,而孟婕妤和其他嫔妃,心里也十分瞧不起这个出身卑微、靠媚术邀宠的云娙娥,于是上来凑趣道:“奴婢斗胆说一句,窦昭仪这话可是说的差了,那云娙娥怎么能够和孟婕妤相比呢?”
窦昭仪和孟婕妤都没有什么反应。窦昭仪取了一块茶点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孟婕妤依旧只是低着头饮了一口茶。
雒皇后看了一眼窦昭仪,又看了一眼孟婕妤,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地看着柳傩问道:“柳傩,你为何如此说?”
“娘娘,今日都是娘娘自己的人,一个外人也没有,就恕奴婢斗胆多一句嘴。那个云娙娥再怎么受宠,终究不过是一个琉川舞姬的出身罢了,靠的都是见不得人的秘技和媚术,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呀!”柳傩深信,他的这句话,必能得到雒皇后的其他嫔妃的一致认可。他说完后故意垂下了头,等着雒皇后赏他个什么东西。
雒皇后却猛地拿起茶盏,猛的扔到柳傩脸上,厉声道:“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胆敢贬低陛下的嫔妃?!”
柳傩猝不及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刻意逢迎竟然惹恼了雒皇后。但他心里深信不疑,雒皇后从心里头必是认可自己的,也是赞赏自己如此贬低云娙娥的,因为方才他说的话是当众说出了雒皇后想说而不便说的话,给雒皇后出了一口恶气,于是他不以为然地跪下,说:“娘娘息怒。奴婢失言了。”他觉得皇后今日心绪颇佳,顶多就是骂几也就没事了,于是又嬉皮笑脸的说:“不过呢,奴婢看她那狐媚子样,料她也长久不了呢。”
可雒皇后却是不依不饶:“大胆,还敢胡吣!失言?你是失心疯!我已多次传旨,陛下继位后国事烦扰,宫内各姊妹要和谐相处,不可生出风波,给陛下添乱。你竟然对这些旨意置若罔闻。你平日里在各宫娘娘们跟前作威作福,我早有耳闻,只是念你有些苦劳,一直容忍你。自到了建章宫,我又再次明下旨意,你仍旧如故,侍奉各位娘娘,毫不尽心,屡有疏漏,但这些呢,也还算是可恕之罪。可你今日竟然当众诋毁陛下的嫔妃。我若不严惩你,这后宫以后就无法无天了!”
柳傩这才有些怕了,他担心自己真的被雒皇后狠狠责罚一顿板子,那脸面上可就实在下不来了,以后在宫里可就做不起人了。于是柳傩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说:“娘娘息怒,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娘娘绕过奴婢这一回吧。求娘娘绕过奴婢这一会吧。”
雒皇后唤过来一个在濯亭边上护卫着的南宫卫士,说:“把柳傩带出建章宫,立刻杖杀,以儆效尤。”
“啊!”所有嫔妃都惊呼了起来。这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变故。柳傩从逄图攸获封亲王之后就一直跟随侍奉雒皇后,深得雒皇后信任倚重,雒皇后随逄图攸进宫之后,将柳傩带入宫中并委任为掌管皇后一切事务的大长秋,使得柳傩一下子成了内侍之中地位仅次于中常侍的二号人物。可现在,因为这么几句话,皇后竟然就要立刻杖杀柳傩。
孟婕妤见状马上起身,率先跪了下来,其他嫔妃也跟着跪了下来。孟婕妤说:“娘娘息怒。大长秋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娘娘看在大长秋常年侍奉娘娘、劳苦功高的份上,饶了大长秋这一回吧。”
窦昭仪和其他嫔妃也替大长秋求情,说:“求娘娘饶了大长秋这一回吧。”
雒皇后却冷冷地说道:“妹妹们,我们姊妹这么些年,我虽然待你们严苛一些,可咱们姊妹间的情谊却是真挚深厚的,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陛下的妻妾,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可就是因为有柳傩这样搬弄是非、踩高就低的卑贱奴才,经常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才弄得我们之间越来越生分。妹妹们,咱们才是一家人,而且是陛下的后妃,是天家!柳傩算是什么东西,竟敢用如此恶毒的话来贬低陛下的云娙娥。要是留着这样的奴才在身边,咱们姊妹们之间怎么能安稳度日?!后宫里头怎么能清净?!咱们的孩儿在外边,又岂能安心为陛下做事?!你们不必替他求情,这是他咎由自取。南宫卫士,快把他拉下去,带到建章宫外,立刻杖毙。不要让他在建章宫里,污了我的地方!”
所有的嫔妃都不敢说话。
柳傩被两个南宫卫士架着往外走,大声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雒皇后看都没有看柳傩一眼。
她站了起来,扶起窦昭仪和孟婕妤,然后对着其他的嫔妃说:“你们也都起来吧。今日我们的好心绪,都被这狗奴才给搅没了。可惜了这场好雨和这汪好荷了。不过,柳傩也算是死的值了,今日正好借他的狗头,杀一儆百!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决不允许日后再有人挑拨我们姊妹之间的情谊。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情势不同了,我们要体谅陛下的难处,体谅我们那些在外郡镇守的孩儿的难处,切不可在宫内招惹事端、搬弄是非,让陛下分心、让孩儿们操心。再有类似情状,我绝不轻饶。”
“喏。”嫔妃们低着头说。
雒皇后叹了一口气说:“哎!我这几日的好心绪,完全被这狗奴才给搅了。”
窦昭仪和孟婕妤带着嫔妃们赶紧俯身叩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雒皇后说:“你们快起来。快起来。杀一个柳傩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担心,你们因此而觉得我仍旧还是以前那样对你们严苛。那我的一片心就全都枉费了。陛下的后宫里,就永无宁日了。”雒皇后说着,竟然眼里有了泪。
窦昭仪瞅着雒皇后用手帕拭泪的空档说:“娘娘尽管宽心。娘娘的一片苦心,妾们都明明白白看在心里。娘娘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为了陛下能够安心国事、不受烦忧。妾们虽然愚钝,但对娘娘的良苦用心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也都领会了。妾们决不辜负娘娘!如违背娘娘的心意,甘受娘娘责罚。”
“妾们决不辜负娘娘!”孟婕妤和各位嫔妃们也都叩头说。
“那就好。你们起来吧。今日先散了吧。回枍诣宫。”
“喏。”
雒皇后神情黯淡,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走向画舫,乘船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