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的,无论如何不能得到逄氏宗亲和郡王们的认可。就算得到了宗亲和郡王们的认可,那朝局也不可能稳定下来。宗亲和郡王们就是认准了陛下是个‘仁厚’之君,因此才衷心拥戴他继位为君的啊。往好听了说,宗亲和郡王们是觉得陛下仁厚,说白了,他们还不就是觉得陛下好操控么?”
“娘娘……”窦昭仪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示意雒皇后慎言。
雒皇后拉住窦昭仪的手,眼睛盯着窦昭仪,说:“没事,这里没有什么人。我的秉性他们不是不知,若是偷听,立刻就会打死。你放心就是了。妹妹,这‘仁厚’二字,让陛下得了皇位,可也把陛下给捆绑住了。不管陛下的‘仁厚’是真是假,退一万步说吧,就算陛下的仁厚真的是做作出来的,那陛下也必须还得接着做作下去。否则,宗亲和郡王们一旦联手反了,陛下的皇位可是就难保了。”
“不会吧,娘娘?!娘娘是不是过虑了?!”
“过虑?”雒皇后摇摇头,接着说:“妹妹,陛下的皇位,现在看上去坐的稳稳的,那实际上呢,危机四伏啊。第一个,就是那些宗亲们都盯着陛下,陛下但凡有什么不顺着他们的地方,他们就有可能联手反制陛下。光是那个北陵郡王就能搅得天翻地覆。甘兹郡王的孙儿逄循被毒杀身亡一案,期间的牵连甚多,我听雒渊概说,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都对陛下颇不满意,北陵郡王更是躲在后面兴风作浪,让陛下四处受敌,陛下深以为苦。第二个,那些在先帝时候做郡守的人,都是先帝的嫡系心腹,对先帝忠贞不二,陛下越过逄稼继位为君,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是决计不会服气的。咱们陛下啊,和隆武大帝文武全才全挂子本事可不一样,咱们陛下可是以饮宴歌舞、醉卧花丛著称的闲散亲王啊。”
窦昭仪点了点头,说:“不瞒娘娘说,穆儿也曾跟妾说过这些事情。”
雒皇后自己拿起一颗荔枝,窦昭仪抢着要给她剥,雒皇后摆摆手,道:“我自己来就行。咱们穆儿说什么了?”
“穆儿说,陛下刚刚继位为君,除了分封出去的皇子郡王,其他郡王和郡守其实都靠不太住,现在是陛下的祸患,以后就是嘉荣亲王继位后的祸患。”
雒皇后轻轻点头,道:“穆儿很晓事,这个见地也深,真是不枉了陛下和咱们姊妹疼他。所以啊,陛下要提防着那些个郡王,所以才分封儿子出去做郡王,为的还不就是要平衡那些原先的郡王么?陛下还要提防和安抚那些个郡守,所以就仍旧预留逄稼来做太子。只要太子是给逄稼留着的,那些忠于先帝的郡守们,就暂且还不会反。”
“那陛下为什么还要同意迦南郡王辞去太子之位而去做郡王呢?”
“妹妹,逄稼对陛下有成见,总是觉得陛下夺了他的皇位,而且总是觉得陛下要害他似的。所以他就屡屡上奏陛下,请辞太子之位,最后竟然以死相逼。其实他哪里知道,陛下最怕的就是这个逄稼出事,如果逄稼出事,那些郡守们立刻就会打出拥戴先帝子嗣继位的旗号,起兵造反。”
“那陛下难道就真的要把皇位再传给先帝的子嗣么?”
“这个当然也决计不会!但陛下需要时间来筹谋。在这个筹谋的时间里,逄稼绝不能出事,这是其一。第二个呢,就是咱们的这些孩儿们出去,一定要做出政绩来,不光要做出政绩来,还要把那些先帝委任的郡守们都震慑住、比下去,然后逐渐替换成陛下的心腹。只有这样,陛下的皇位才能坐的牢靠,陛下万年之后,皇位才会传到咱们自家的孩儿这里来。”
“圣明无过娘娘。妾总算是明白些了。可妾怎么把这些话说给其他的嫔妃们听呢?”
“方才这些话呢,是我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为的是让你明白其中的关节。切不可说与别人知道。你要告诉那些嫔妃的呢,就两点,一则呢,是我看陛下继位以来夙夜在公、无比劳顿,实在不忍陛下再为后宫之事烦心,因此决意更张,奉行清净柔善的掌宫之道。二则呢,陛下新政刚开始推行,需要咱们自己的孩儿们在外边替陛下看好家,给陛下争个脸,我作为孩儿们的嫡母、母后,别的做不了,替他们看顾好他们的娘亲,免得他们在外边不放心,这一点,我还是做的到的。”
“妾明白了,妾一定把娘娘的这两层意思跟各宫都说圆了、说好了。妾也跟穆儿再嘱咐嘱咐,让他替娘娘也争口气,早点让嘉荣亲王荣登太子之位。娘娘尽管放心。”
“妹妹,你说错了。这太子之位,陛下是决计不会传给秩儿的。”
“娘娘莫要烦忧,这是明摆着的事。子以母贵,您是嘉荣亲王的生母,是皇后,太子自然是嘉荣亲王的。而且,陛下特意将他封为位分最高的亲王留在圣都,而不是分封出去做郡王,明摆着就是要让他在身边习学政事,也是特意将嘉荣亲王超拔于其他皇子之上。娘娘放心,妾和穆儿都是衷心拥护娘娘和嘉荣亲王的。”
雒皇后眼里忽然泛起了泪花,语带悲戚的说:“我又何尝不愿意让自己生的儿子当上太子呢,可是,哎……”雒皇后止住了话,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窦昭仪不敢接话,只是用手不断地擦拭着潲到石桌上的雨水。
雒皇后用帕子擦了下泪,说:“妹妹啊。这真是难言之隐,不过其实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秩儿的心智有些迟滞,异于常人。无论是读书、做事,总是慢许多。不怕妹妹笑话,如今秩儿已经二十三岁了,认的字儿还不到一千个,还比不上一个开蒙一年的孩童。秩儿心智迟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迟缓到何种程度,却没有人真正清楚。就连你,我最亲近、信任的人,也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不过,陛下是清清楚楚的。”
这是窦昭仪闻所未闻的秘闻甚至是丑闻,而且是雒皇后和嘉荣亲王的秘闻和丑闻,窦昭仪吓的连话也不敢说了。
雒皇后看了一眼窦昭仪一脸肃穆的样子,笑着说:“你不用害怕,我既然对你说了,自然就是不想向你隐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妹妹想啊,陛下为什么不宠爱秩儿,也不把秩儿分封出去镇守一郡、推行新政?就是因为陛下深知秩儿的心智不全、不堪大用,放出去做郡王,实在是不能放心啊。之所以封他做亲王,无非就是因为他嫡长子的特殊地位而已。这也是陛下‘仁厚’之所在。若秩儿是隆武大帝的儿子,早就冷落到一边做闲散宗室去了。”
“娘娘言重了。嘉荣亲王是福德绵长之人,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你不必宽慰我。我是什么样的秉性,你是最了解的。我一生争强好胜,从不轻易认输。可偏偏在两件事情上长不上志气。一个就是自己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这个呢,一来是因为我姿容不美,二来呢也是因为他那个秉性,这个也就不说了。二个呢就是生了个儿子心智不全,不成器。原先啊,陛下做永诚亲王,我盼着秩儿啊能够承袭亲王的爵位,做个一辈子没有烦忧、富贵终老的亲贵,这个也用不着什么心智,安享富贵也就是了。可现在不同了,陛下做了皇帝,以秩儿的心智,他若是做了太子、继位为君,那就影响到国运了,早晚会被臣子们所弑杀推翻的。这几百上千年来,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如此啊。我对这一点啊,看得很透,也想了很久。那一天,我看着先帝的灵柩从太庙里抬起来,用大扛抬着去陵寝,忽然之间我就想明白了。秩儿既然命不该为君,若是强行为君,那就是他的祸端,也是我的祸端。你说我是何苦来哉?为了秩儿,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定还是放手吧。一想通了这一点,那就什么都想通了。自己生的儿子既然不成器,可总归有孩儿是要成器和继位的。我作为皇后,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那不就是一下子就明了了么。我今日对你们友善一些,对那些孩儿们帮衬一下,日后,我和秩儿的日子就好过一些。反之,那我们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窦昭仪的心思玲珑剔透,她深知,此时此刻,绝对不能顺着雒皇后的话往下说,即便雒皇后说的都是真心话,自己也绝不能认可她的话,否则,自己才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窦昭仪脸色凝重地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叩了一个头说:“娘娘。妾万死不敢认同娘娘方才说的话。娘娘方才所说的资质,都是寻常的资质。那些资质,是用来评价臣子的,怎可用来评价帝王。德配于天,即可为君。这是命数,也是宗法所系,是万万不可更改的。妾叩请娘娘切莫再如此评价嘉荣亲王了。娘娘如此评价嘉荣亲王,恐怕会让其他的嫔妃和皇子们徒生觊觎皇位之心啊。望娘娘三思。”
雒皇后扶起窦昭仪,说:“你能虑得到这一层,这就很好。我呢,也有此担心。但秩儿的资质,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的主意也决计不会更改了,我绝不为秩儿去争这个太子之位,也决不允许秩儿和我的兄长去替他争太子之位。这个意思,我会跟秩儿说清楚的,劝他不要做非分之想。秩儿这个孩子啊,你们都不了解,他因为心智不全,因此玩心极重,你就是让他去当这个太子,他要是知道有那么多规矩拘着他、那么多政事烦扰他,自己也绝不愿意去当。我也会去说与我那个兄长,不要让他去争。这是为了秩儿好,更是为了我的兄长和雒氏一族好。我相信,只要我和兄长不去替秩儿争,秩儿自己是绝想不到去争这个太子之位的。”
窦昭仪依旧不敢说话。
雒皇后指着一个荔枝说:“说的我怪口渴的。劳烦妹妹再给姊姊剥一颗荔枝吧。”
“喏。”
雒皇后微笑着说:“秩儿不做太子,陛下肯定会从现在分封出去做郡王的这些儿子中挑选一个来继承大统的。”
窦昭仪的手抖了一下,刚剥了一半的荔枝忽然掉到了地上。窦昭仪神色慌张的说:“娘娘恕罪,这小花园里的过堂风好厉害,吹的妾都有些着慌了。”说完重新从瓜果盘里拿了一颗荔枝,重新剥了起来。
雒皇后摆摆手说:“算了,别剥了吧,时辰也快到了,咱们快去勺台赏荷花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喏。”窦昭仪双眼低垂着,随着雒皇后站起来,扶着雒皇后缓缓往前走。
雒皇后歪着头,边看着小花园里的雨景,边说:“从我的本心来说,我是愿意陛下选穆儿来做太子,毕竟咱们姊妹之间是知根知底的。穆儿的心性也仁厚,如果他做了太子、日后继承大统,肯定会对秩儿友善的。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最担心的,就是我死后秩儿如何过活。只要穆儿做太子,我就算是放心了。不过呢,我可劝你一句,咱们暂时还不要替穆儿去争。咱们放开手,让他安心做好郡王份内的事,就是帮他的忙了。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在这些郡王里头遴选太子,最早也得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你别替他刻意去争,小心帮了他的倒忙。他要是有什么需要咱们做的,咱们就帮把手,他要是自己不说,咱们也不要去自作主张地做。穆儿的心智远在咱们这些妇人之上。再说了,皇位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喏。”窦昭仪利利索索地回答道。这是她今日与雒皇后独对之中,回答最为干净利索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