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乐坊里的人很少。
其实,乐坊里的乐工原本就不多。这是由于隆武大帝个人的原因。隆武大帝自年幼即因庶出身份所带来的屈辱而催生了大志,对一切享乐之事皆无兴趣,后来到圣都做了南宫卫士,然后逐步升迁,南宫卫士令、公车司令、卫尉丞直至卫尉卿,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在圣都的政治活动中,全部精力都花在拉拢朝中权贵上。称帝之后,先是取消异姓郡王,花了五年时间,之后又开始苦心积虑地筹谋巩固皇权、取消逄氏郡王,所以一直没有心思欣赏宴乐歌舞。受皇帝的影响,后宫里也多倡行俭朴清净。因此,乐坊只在大型典礼上演奏必需的乐曲,其他场合概不出席,相应的,乐工自然也就很少。久而久之,乐坊的人数越来越少,水平也越来越差,无论是规模还是技艺,乐坊的乐工甚至都无法和郡王府里养着的乐工相比拟。
时值大丧,乐坊里的乐工,除了留守几个来值班,其他的要全班值守在太庙的正殿里,一刻不停地演奏大丧专用的乐曲。因此,原本就不大兴旺的乐坊,这几日的人比平时更加的少。
云姬今日格外地高兴,走路都轻盈起来。自从昨晚与融崖在假山那里拜过堂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从一个毫无根基的琉川舞姬成了有家的人了。虽然那个拜堂没有任何人在场,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拜堂,只是融崖临时起意的一个举动,但在云姬看来,那个拜堂就是真正的拜堂,这使得她与以前不一样了,使她成了融崖真正的妻子,而不仅是一个与融崖偷情的琉川舞姬。
不过,云姬依然是觉得疲累,虽然昨夜没有与融崖在山洞里面激烈缠绵,但是云姬还是觉得疲累。大概是受寒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凌姬每日半夜去与融崖幽会、夜间休息不佳的缘故,今日排演时,云姬虽然强撑着,但几次都险些摔倒。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凌姬过来了,说:“云儿,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出差错,昨天有好几次差点晕倒,今日又几次险些摔倒,你是不是生病了?”
云姬点点头,说:“是的,凌姐姐。我大概是受寒了。我是第一次到圣都,圣都的寒气太重了,比琉川郡里冷的太多了。”
凌姬说:“圣都地气确实寒。春佗说,不定哪天,陛下就要来乐坊看我们跳舞,你可不要病倒了。既然受了寒,你今日就不用排演了,回屋去,多歇息歇息吧。你去找值班乐工说一声,请他带你去乐坊的厨房找些生姜,熬一锅热热的姜汤,喝上一大碗,捂着被子出身汗,明天就会好了。多熬一些,晚间回去,我也想烧热了喝上一些。圣都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我也有些快撑不住了。我可不敢病倒。要是在陛下面前丢了丑,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云姬谢过凌姬,简单吃过午饭,回屋休息去了。等到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后晌太阳最暖的时候。云姬想,正好可以趁着外边暖和,去找值班乐工带着去熬些姜汤去。
今日值班的乐工是个精壮的鼓手,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见到云姬过来寻求帮忙,显得十分开心,痛快地答应了云姬,起身便带着云姬往后面的厨房里走,而且十分健谈,边走边说:“你们十个琉川舞姬,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我看,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后宫里的娘娘和宫女们,也没有你们这么好看呢。”
云姬笑了笑说:“乐工大人,您真是说笑了。我们怎么能跟娘娘们比呢”
那乐工笑笑说:“嗨。你才真是说笑了,乐工里面哪有什么大人?我姓祝,是乐工里的司鼓,大家都叫我祝鼓,你也叫我祝鼓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云姬。祝鼓大人。”
“云姬,这名字也好听的很呢。我祝鼓,可不是什么大人呀。我比你应该大的多了,你叫我祝鼓大哥算了,如何?能够被琉川舞姬叫大哥,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啊。”祝鼓说。
“祝鼓大哥真的是说笑了。”云姬看祝鼓着实是个实在人,说着话,自己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我以前听说,琉川舞姬只在王公大臣的家里才养着的,陛下从来不召琉川舞姬进宫献舞。想来宫里的舞姬肯定是有如天仙一般吧?她们的舞技也绝非我们这些凡俗的琉川舞姬所能比拟的吧?”
祝鼓笑了,说:“云姬妹妹,先帝的时候,宫里头别说琉川舞姬了,无论什么舞姬都是没有的。你来的这几日,没有发现么,乐坊里没有舞姬,只有乐工。”
云姬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舞姬,道:“还真是如此,莫非给陛下献舞的不是乐坊里的舞姬,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么?”
祝鼓又笑了,说:“云姬妹妹,既不是宫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人,实际上,什么人也没有。因为先帝并不喜欢歌舞,也不喜欢宴乐,除了正式典礼,其他时候从不召乐坊侍奉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宫里面天天都是歌舞不断的呢,原来是这么清净的。真是没有想到。”
“不过呢,以后的情形,肯定是要变了。”
“为何?”
“因为当今陛下极爱歌舞啊。当今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养了很多一流的乐工和舞姬呢。”
“藩邸在哪里?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地名?”
祝鼓愣了一下,呵呵笑了,说:“哎呀呀。你看我,都忘了你是刚到圣都来的了。藩邸,并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而是指当今陛下做永诚亲王的时候住的王府。”
云姬也笑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真是孤陋寡闻,让祝鼓大哥见笑了。多谢祝鼓大哥教导。”
“云姬妹妹,你也太客气了。我还没有说完。当今陛下不是一般的喜爱歌舞,简直不可一日无歌舞。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夜夜都要宴饮歌舞,有的时候通宵达旦。这是圣都里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继位了,宫里的规矩肯定是要变的。你和其他几位琉川舞姬,以后肯定要得宠了。可是,我们的日子却要难过了。”
“这是为何啊?陛下喜爱歌舞,祝鼓大哥和各位乐工岂不是马上也要有用武之地了么?怎么反而说日子要难过了呢?”
“因为乐坊里的乐工只会演奏典礼上的雅乐,外边饮宴上用的那些靡靡之音,我们几乎是一概不知的。而且陛下在藩邸的乐工和舞姬,各个都是一流的,我们这些乐坊的乐工,跟他们一比,简直就跟呆子一样,完全无法比拟。你看吧,大丧过后,我们很可能就要被清退出乐坊了。以后,要想混口饭吃,都难了呀。”
“不会的,祝鼓大哥。”
“你日后得宠了,可要照顾祝鼓大哥哟。”
“祝鼓大哥又说笑了。不过,祝鼓大哥说陛下喜爱歌舞,我倒是也有耳闻的。陛下说,大丧期间不能饮宴歌舞,我们也不能进宫,但陛下自己要亲自来乐坊验看我们的舞呢。”
“你看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眼见着就要来了。云姬妹妹,那你更得多喝一些姜汤了,快些好起来,得宠不得宠的,先另说着,可别在陛下跟前儿出了岔子。御前失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就到了乐坊的厨房。这是一间很简陋的低矮的小房子。俩人找了些生姜,生起火,开始熬姜汤。这时候,进来另一个乐工,看见两人,问道:“祝鼓,你们在做什么呢?”
“你小子轮班回来了?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我看蒸屉里还有些糕。”祝鼓十分热心肠,边说着,边去给来人倒了一杯茶,接着说,“云姬姑娘受寒了。我和云姬姑娘来熬些姜汤。喝些热姜汤,出出汗,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啊。祝鼓大哥有劳了。祝鼓大哥就是这么爱助人。”来人接过祝鼓给他倒的茶,又看着云姬,说,“你是琉川舞姬吧,云姬姑娘。”
云姬轻轻说:“是的,乐工大人。”
来人却没有像祝鼓一样,声明乐工并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接着说:“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可要到来了,先帝不爱歌舞,活的寡淡无味。当今陛下可是极爱歌舞的人,而且还喜欢美人儿。你们十个新来的琉川舞姬,将会成为第一批进宫的琉川舞姬。等大丧一过,你们十个可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喽。”
云姬心想:看来,当今陛下果真是喜爱歌舞啊。人人都这么说。
祝鼓笑笑说:“哪里要等到大丧之后啊。云姬姑娘刚才说,陛下很快就要来乐坊验看琉川舞姬的舞技了。所以,云姬姑娘才要多喝些姜汤,尽快好起来啊,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来人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哦,是这样啊。云姬姑娘,你说陛下要来乐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旨意?”
“我们到圣都的第二天,春佗就来传过旨意了,只是没有定下哪一天过来。”云姬边照看着火炉边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一会了,云姬说完,把姜汤倒到一个陶罐里,准备拿回房间里喝。同时,又把剩下的姜汤倒到另一个陶罐里,准备留在厨房,等凌姬回来的时候热一下再喝。
“那就怪不得你这么着急了,云姬姑娘。”来人说,“不过,你现在不用这么着急,我估计,陛下这几日是来不了乐坊了。”
“这是为何?”还没等云姬姑娘问出口,祝鼓就先开了口。
“我听说宫里出了绝大的丑闻,惹得陛下震怒,准备亲自查办这个大案。所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的了。”
云姬心里高兴极了,“最好,陛下永远不要来就好了”,云姬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拿起陶罐准备走了。
祝鼓也跟着云姬往回走。来的乐工拿起蒸屉里的糕,一边嚼着,一边嘟囔着说:“你说这些郡守家的公子,怎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好守灵,掺和宫里的事情做什么呢,这不是活够了么?”
云姬已经迈出了厨房的门,可祝鼓却停下来了,说道:“好兄弟,你别说这些半截话好不好,快告诉我,到底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哪家的公子出的事情?你快说完,我们好快些回去,云姬姑娘还要趁热喝了姜汤将息呢。不管陛下来不来,云姬姑娘的身子骨还是要尽快养好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是宫里出的绝大的丑闻,导致陛下颜面尽失,以致勃然大怒。今日里,已经派了好多人去了育林苑,把整个育林苑都封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说是要翻找什么证据。虽然大家都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我猜测,既然是宫里出的丑闻,那么除了后妃偷汉子,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够让陛下‘颜面尽失’?!南宫卫士已经抓到那个犯事儿的公子下到若卢诏狱去了。你看,前后连起来,细细想一想,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肯定就是这位公子在育林苑里和哪个后妃偷情了。”
“你说的,确实是在理呢。那是谁家的公子啊?胆子可是真够大的。”祝鼓问。
“是迦南郡守的公子融崖。”
“砰”的一声,云姬的姜汤掉到了地上。云姬当场晕倒了。
云姬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祝鼓,只有凌姬在一旁照料。看到云姬睁开了眼睛,凌姬赶紧过来,说道:“云儿,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急死我了。都怪我不周到,早知道你病的这般厉害,我就不让你一个人去熬姜汤了。我应该自己回来,替你去拿那劳什子的姜汤。现在,你看看,害得你晕倒在厨房里。幸亏有祝鼓大哥帮忙把你背回来,又让人去把我找了回来。否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好?云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么?”
云姬却并不答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上。凌姬端着一碗姜汤说:“云儿,你不用太担心。热热地喝一些姜汤,身子暖过来,出一身透汗,明日再休息一日,后天就会好起来了。应当误不了为陛下献舞的。要是陛下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完全好过来,这一次你就暂时不用去给陛下献舞了。我去跟春佗好好求上一求,我们先演一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