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
这是整座叶府中叶知秋花去心思最多的一处地方。
搭造庐顶所用的石材是乳白色的薄砂岩,地上铺就的是苍梧国特有的脂白石,连周边的墙壁也刷成白色。一眼望去,犹如雪落平庐,皑皑一片,故得此名。
雪庐毗邻着叶府的花园一角,幽静雅致,庐前凿有一池,名曰墨池。坐在庐中向外望去,池上绿鸭两三只,水草五六丛,虽身在府中,却野趣横生,甚是难得。
这样的好去处,是叶知秋心头钟爱之地,然而平日里是不大来的。
“浅尝即止,方能回味悠长。好的东西用多了,便索然无味。”叶知秋如是说。
初春品新茶,大暑纳夜凉,菊瓣入蟹腴,伴雪煮泉汤。
除去这四季例行之事,叶知秋每个月至多来一次。
今日,他肯将雪庐作为宴请之地,足见割爱之心。
叶夫人知晓丈夫的脾性,当下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唤了过来,分配了人手将雪庐收拾得妥妥当当。
人若花了心思,便容易废寝忘食。
就这么不知不觉已忙到了午后,叶夫人瞧着大抵已没什么纰漏,这才缓了口气,想起还什么都没吃。康叔刚要端一碗汤羹过来,前面一个下人急匆匆赶过来禀道“老爷回来了。”
叶夫人一听,心中的那根弦又被绷了起来,不等丈夫过来就往前厅赶去。
果然见叶知秋刚刚进来,尚未来得及坐。
“老爷,你究竟去了哪里?”叶夫人问得焦虑,
责意不浅。
叶知秋笑道“夫人是担心雪路不好走么?无事无事,王贵是老伙计了,他驾车稳妥得很。”
叶夫人见丈夫顾左右而言他,越发不安,沉下脸来道“好端端的去火器营做什么?”
叶知秋闻言看了康叔一眼,吓得康叔忙低了头。
然而叶知秋脸上并没有什么愠色,朝堂外唤了一声“抬进来!”
只见四个下人合力抬进来一大盆金桔树。
叶夫人见那金桔树足有一人半高,金黄的果子结满枝头,枝粗叶茂甚是精神,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品。
“这是?”
“哦,今夜殿下要过来,我寻思着那雪庐虽然雅静,终是缺了点什么。火器营边上不是有个花鸟集市么?我便去那里转了一圈,看到这株金桔树很是喜庆,便买了回来,摆在角落里略添颜色。夫人觉得如何?”
叶知秋说得镇定自若毫无波澜,仿佛就是去买了一盆金桔别无他意。
叶夫人心下依然狐疑,大雪天的丈夫就为了一盆金桔树从城东跑去城西?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便是疑也得有所疑才是,可她现在全然想不出丈夫要做什么。
“雪庐我已按老爷的吩咐收拾停当了,可要去看一看?”
“夫人辛苦,既然是夫人亲自安排的,那就不必看啦。”叶知秋朝妻子微微一笑“到了明日,我再好好谢你。”
“老爷,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叶夫人终于忍不住直插正题。
叶知秋摆摆手道“我今儿个起得太早,又跑了大半个帝都,身上乏得很,得趁宾客们还没来的这几个时辰好好睡一会儿,不然晚上没了精神不好应酬,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罢。”说着站起身来,便往西边的书房去。
叶夫人见他全不理会,只得将话头咽下,她转身看了看那株金桔树,暗叹一声但愿只是为了这盆金桔。
叶知秋自回了书房,康叔要替他起炭盆,便硬着头皮跟在后头。他生怕老爷询问夫人如何知道自己去了火器营的事,颇是提心吊胆,不料老爷只字未提。
叶知秋入了书房,看了看屋内一切照旧,舒了一口气,想在书桌侧旁的软榻上躺一会儿。康叔在一旁打开炭盆的罩笼,打算将新炭添些进去。
忽然,叶知秋的目光凝滞在那炭盆上,他细细看了一会儿,警觉地问道“康叔,你收拾过书房?”
康叔莫名道“没有啊,老爷吩咐过没有您的允准,谁都不许进这里啊。”
这是叶知秋立下的规矩,莫说下人,连叶茵也不许进来。然而这府中只有一人可以。
“夫人来过?”
“哦,是了,夫人来过一次。”康叔想了想回道。
叶知秋死死地盯着那炭盆。
银霜般的炭火上本该覆着一层纸稿焚后残留的黑屑,现在全半点也无,分明是有人特意收拾过了。
夫人啊夫人,你真是百密一疏,欲盖弥彰。
“呵呵。”叶知秋兀自冷笑一声。
察觉了又如何?
如今箭已在弦上,岂容你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