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不打一处来……
    是故臣以为:如今士卒来源甚广,其中质朴者有之,粗鄙者有之,奸猾者有之,恶行累累者亦有之,不可单纯以碧峰峡一路对之。
    对知恩图报者,以忠义应之;对求食糊口者,以饷赏应之;对粗鄙不文者,以神灵应之;对恶习不改者,以铁的军法应之。如此一来,护国军上下一体,心神同位,不愁战而不胜!
    ……汪督襄城之败,闯贼势必三攻开封;楚军北援,箭在弦上。如今臣最担心的,还是荆襄南直的献贼。一旦前方有警,护国军难保不立即出川。可如今官兵新编,夏粮在收,兼之百万流民入川,人生地不熟,正是最需大军坐镇川内弹压之时。臣担心,若是栓子寨之劫再发……一旦军心不稳……
    故臣附议孙、程两先生奏疏,非独为儒学一门一宗着想,亦为天下苍生计!”
    “国平口才大有长进!”一直没有说话的马乾抚掌大笑起来。他比舒国平年高位重,与舒国平的叔父平辈相交,当半个长辈没有问题。
    “马大人是赞同了?”朱平槿转头问道。
    “臣赞同,也不赞同。”
    马乾微笑道:“儒、释、道三教源远流长,合流早成定局。
    就如儒道两家,少年时学儒,老年后入道,世家名士多为之,不为奇也。军中儒、释、道,宜别有宣讲。想当年世祖起兵北平,便有道衍和尚(注一)从旁襄助;如今闯贼军中,亦有宋献策这等妖道为虎作伥。只是废祀真武,难免引发朝局动荡,臣以为还要徐徐图之;至于改祀天蓬,臣以为不宜大张旗鼓……
    吴承恩《西游记》一书民间流传甚广,这天蓬元帅化为猪精,已经广为人知。若是放任此书流传,恐为不妥……”
    “马大人多虑了,这有何难?”孙洪迎着朱平槿问讯的目光,大笑道:“任它如何流传,改了就是!天蓬元帅沦为猪精,定是玄武这奸臣在玉帝面前进了谗言!高家庄的高小姐,定是月宫里的嫦娥娘娘转世。地上五百年,天上仅三天……世子,此乃臣之老本行,臣主动请缨,向世子讨要这份差事!”
    “世子是否为天蓬下凡转世,有何
    要紧?关键是废了百姓的真武信仰!”程翔凤出来帮腔,一语道破实质。
    既然大臣们都赞同废祀真武,改祀天蓬,朱平槿也就不打哑谜了。他决定首先发动水军,让水军来出来造势:
    “青联会那帮天马行空的家伙不安分,让他们一起来出主意改!”
    “世子主意精美绝伦,臣顿时茅塞顿开!”孙洪连忙恭维道。
    “还有孔先生的《温饱论》,立刻印发全党全军……全省各衙门军队学校工厂农庄,复兴报要开辟专刊,组织士农工商一起来讨论!有选择地刊登读者来信很重要,不要整日里都是那几个老面孔唧唧歪歪!贫苦百姓虽然言语粗糙,但是能代表蜀地百姓的大多数,这就是他们的价值嘛!”
    这次全体大臣都离座领旨。
    “本世子圣人弟子,鬼神之论,向来敬而远之。上加尊号,佞佛崇道之举,断不可取!”
    朱平槿先把这件事情的底线划清,然后话锋一转。
    “然则世间愚民者,佞佛崇道者甚多。一旦谣言四起,便有数万人铤而走险,广安何加起是也!更有少数道观,勾结逆贼,犯上作乱,金紫观金玄师徒是也!
    人心向背,事关社稷浮沉!这个要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便要去占领。即便是违心之举,本世子亦不得不屈而从之!”
    “世子高屋建瓴,眼观天下!”
    “世子少年老成,洞察世事,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世子为国不惜污名,臣感佩涕零!他日天下太平,后人仰读青史,必定为世子今日之言……”
    阿谀之声不绝于耳,朱平槿摆摆手。他的意思是这一招本副处长早领教过。现在废话少说,来点实际的:
    “光有朝议风评还不行,要有组织措施保障。那个王道士,本世子以为其道学精湛,道法神通,且其甘守清贫,严持道戒……”
    “可赐其封号,赏其道观,以彰大道!”孙洪立即建议道。这是历朝历代的通行做法。
    “非也!”朱平槿摇摇头。他不想多花钱,也不想惹事。
    “赐其道袍法衣法器即可,以免靡费官帑!”
    “那废祀改祀之事……”
    “藩司之下重设释道衙门,录其为副职,专管道家。另选一大儒为正,一高僧为副,以彰儒学正宗。遍查蜀地寺、庙、祠、观、痷,儒释道三家之外,皆为淫祠邪教!私自增建寺观者,无僧籍度牒者,着按大明律处分(注二)!
    青羊宫紫阳真人,疏于道门管理,前有金鼎道人炼丹谋反之举,后有金紫观杀人窝赃之罪,两罪并罚,着革去其真人尊号,免去道官,圈禁青羊宫,闭门思过!”
    “儒家正本清源,佛道亦不免乎?”马乾开心地调侃道。
    “正本清源者,刀剑是也!”朱平槿严肃地回答,“既为刀剑,便要开锋见血!官风、士风、民风、学风,都要整顿;官纪、士纪、军纪,都要严肃!李先生!”
    李长祥应声而出。
    “请李先生为本世子草拟旨意,蜀王府将重颁太祖高皇帝钦定之《大诰》与《大明律》,另附《蜀地问刑条例》于其下。蜀地有不臣不法者,辄请以身试之!”
    这回马乾没有笑。
    贪污了六十两银子,便要剥皮实草。这就是让贪官闻声色变的《大诰》(注三)。
    以《蜀地问刑条例》变相取代弘治年首颁的《问刑条例》,比废祀真武更狠。
    注一:道衍和尚,俗名姚广孝。
    注二:《大明律》规定,私自增建寺观,毁之;无僧籍度牒者,发边远充军。在明代早期,发放僧籍度牒是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
    注三:响木数读明《大诰》,并无六十两剥皮实草之刑,推测可能归结在凌迟之刑中。凌迟之刑,即剐刑,民间俗称“挨千刀”或者“活剐(G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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