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苍溪、广元、巴州交界处,是大巴山南麓的层层山梁。在山梁起伏中,夹杂着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山寨、村庄和耕地。
    山寨一般修在山顶绝险的位置,而村庄和百姓赖以生存的耕地,则零星地散落在山寨的附近,或是半山腰、或是沟底谷地。山寨、村庄和耕地,与无穷无尽的绵延大山一起,共同组成了四川自宋末以来独有的山城堡寨防御体系。这套防御体系,曾经有效地抗击了蒙古铁骑的冲击,让野蛮的马背民族付出了一位皇帝的性命和无数鲜血。
    大明国乱,已经有很明显的末世景象。官贼纷纭,杀来杀去。百姓们不敢留在自己家中,便按照老辈们留下来的传统,收拾家伙投靠山寨等保险的地方。
    一些当地的豪族趁机招揽人口,编练寨丁,俨然一副乱世枭雄的模样。他们且耕且抢,与来往不定的大股土暴子既合作又对抗。至于大明王法的威力,在这些地方不如寨主的一个屁。
    崇祯十五年二月中,蜀世子朱平槿统领官军、护国军,大败土暴子于巴山,斩首数以万计,生俘不计其数。这股风潮很快就刮到了巴山南麓的各家山寨中,激起了大小不同、效果迥异的反响。
    有些山寨距离官道近些,见着风向不对,立即想着法子向朝廷输诚;
    有些山寨距离较远,觉着朝廷一时半会儿也顾及不到他们,不如坐观云起云舒;
    还有个别地处深山的寨子仗着山高谷深、兵精粮足,对土暴子的大规模北撤欣喜异常,准备活动筋骨,下山大展拳脚。
    谁知土暴子刚刚逃离,蜀世子的令旨就被地方衙役送到了各寨聚义厅。一是交纳人质。两县所有残存的山寨都要提供两成丁壮为护国军服务,其中必须包括寨主、族长、乡老及士绅的儿子。凡是抗拒者,俱以土暴子论处;二是编辑黄册、黄卡。防止山民与土暴子互相冒充,抢劫百姓。
    这道令旨不可谓不狠毒。
    护犊子,乃是人类的本性。寨中头面人物的儿子都充作了人质,他们再怎么行事孟浪,也会有所顾忌。一旦触怒那位天家少年,他们后代的脑袋是否还能长在脖子上,就要取决于那少年的心情了。
    至于编造黄册、黄卡,表面是针对人口丁壮,恐怕下一步就是量地征税。
    这些寨主们知道,如果公开抗拒,很可能意味着一场浩劫。许多人理所当然地用起了他们对付官府的老办法:敷衍、拖延和行贿。
    然而,世子的决心之大出乎于寨主们的意料之外。寨子派出的使者还未下山,一支数千人的大军已经离开金城寨,向地处苍溪、巴州、阆中“三不管”地区的山寨群扑来。其先头部队约千人,已经控制了驿道上的几个要点:老观、三庙、三河和渔溪等地。
    距离三庙驿最近的大寨——龙山寨,很快收到了护国军的最后通牒:要么遣质纳贡,要么被当作土暴子剿灭。
    龙山寨上下数十位头面人物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他们商量半响,在得到了护国军不进村、不入寨,秋毫无犯的承诺后,向护国军表达了归顺之意,同意交纳人质,并交出山间隘道的关卡,让护国军无碍通过。
    龙山寨是周围闻名的大寨,钱粮和寨丁都是最多的。龙山寨一归顺,周围的方山、月山、运山、小龙山等大小山寨,也只好效仿,把人质送来。很快,护国军就控制了千佛镇至渔溪镇驿道以北,东河以东,恩阳河以西的大片地区。但继续往北推进,一个伫立在山道东侧不远处的山寨,如同一根铁制的门闩般锁住了护国军前进的道路。
    这座山寨,就是权家寨。
    权家寨坐落在权家山上,因为固若铁栓,又称栓子寨。
    权家山是座方圆数里的大山,其山南北长,东西窄,俯瞰犹如一条无头有尾的梭子鱼。山势陡峭,林木繁盛,与东西两侧的沟谷相比,相对高度至少有百丈。
    分布在半山腰的三块台地,将权家山均匀地分作上下两层。
    东西两面半山腰处,各有一大块狭长的台地。台地上有承接雨水泉水的池塘,有以雨水泉水浇灌的耕地。东侧山脚下有一条河岸陡峭的激流。西侧山脚下不远处,便是南北纵贯的狭长山道。
    南面半山腰上,也有一小块独立的平坦坡地。坡地的南沿,是一道高数十丈的灰白色悬崖。权家村就建在这块悬崖之上的平坦坡地上,可以俯瞰南来北往的山道。
    权家寨的主寨,建在高高的山顶上。山顶被东西两侧山腰处的台地一夹,显得更加细长陡峭,形成了一道南北走向的山脊。主寨卡在山脊的最高点,易守难攻。
    从主寨出发,沿山脊向南,可以通过弯曲陡峭的石阶小路下到权家村。而沿山脊向北,则要相对平缓许多。一条经年腐朽的碎石小道,在北山梁的半山处分叉。一条通往东西山腰台地,另一条通往北山脚下的小镇。
    这座小镇因为建有一座小小的文昌宫,当地人称文昌镇。又因为这里有权家老爷的大宅,所以又称权家镇。
    从龙山寨到权家镇,经南北纵贯的崎岖山道从权家山西侧山脚下的沟谷通过,到达大锣山后,几乎原地反转一百八十度,才能到达文昌镇。权家山南面是几乎无法通过的悬崖,若欲上山入寨,只有沿着北山梁上山(注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