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着说:“柳子之论,足见全不知利弊转换。只见封建的弊端,却不见封建的利益,只见郡县的利益,全不见郡县也有弊端。燕贼作乱时,柳子只看到玄宗皇帝命诸子出阁,分守各镇的危害,却看不到燕贼最终正是倚仗藩道方镇的力量才平定下去的。而今这个天下,原本西蕃铁骑密布郊甸,安史余孽构乱于内,正因天子能舍弃私有天下的想法,罢黜奸邪,任用贤人各镇重地,才能攘除狄夷,平定内乱,中兴在望。柳子又说,封建非圣人意,乃是势使之然也,然而武王未下车而封异姓,周公吊二叔而建亲戚,以至井田、学校、宗法、军政,何者不是出于圣人之意的?其实封建也好,井田也罢,圣人的深意,实则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安天下,这和柳子口中的‘势’并无冲突。”
“汤武时期,诸侯三千,故而只能封建;至周武革命,诸侯仍有八百,故而也只能封建;至秦时,已无诸侯,故而建郡县制一统江山,足见走势若此,何必强取先世法度?”柳宗元辩驳说。
“柳子只谈先世,为何不谈当世,为何不谈后世?”
“柳子何敢当圣贤,绝不敢妄谈当世和后世。”
“何为圣贤?圣贤是敢于开天独倡的人物,方足以自称。柳子的文论中,只说封建制下,诸侯以世袭为理,故而不让圣贤执政,使得圣贤无以自立,可依愚见,那时圣贤还能周游列国,退尚且收子弟、立门楣,虽做不到自立,起码还能做到自显,故而百世后我们还能尊其为师。然则郡县制下,以吏为师,天下只奉一人之意,只奉一人之言,又谈何圣贤复出?我问柳子,若孔孟生于郡县世,科举不第,局促一邦,姓氏湮沉,怕是连自显都做不到,又谈何自立。柳子只说圣人有顺势而为的智慧,却不承认圣人有开天独倡的勇气,既非圣贤之意,却又言当今无圣贤,岂不谬哉。”
柳宗元回答不上来。
皇帝心中逐渐淤塞忧患起来。
“那依柳子的见解,在势面前人只能屈从,那么请柳子试言当今的势如何?”刘辟开始触及辩论核心。
对刘辟的这个要求,不但柳宗元,落霞亭内所有人无不惊骇。
现在的势很客观:皇帝完全依托剑南、淮扬、凤翔、兴元等诸多忠于朝廷的方镇,去解决内外的忧患——皇帝绝对不是秦始皇级别的,他做不到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地步,更谈不上什么回复郡县制,这才是真正的势,若是柳宗元强行否认这点,那么便违背了自己“顺势而为”的观点,便只能跌入逻辑矛盾的陷阱中,被刘辟穷追猛打。
这下,柳宗元哑口无言了,他悠悠地叹气,他明白了——刘辟的背后,不止一位高人指点,且已形成了极为成熟的理论,虽然他很自负于才学,但也不能不承认,对方采取了诱敌深入的策略,完全抓住了他的破绽。
“那么请益刘大夫,郡县和封建都有善与不善处,政制都需要革新,以顺应大势,又该如何呢?”柳宗元现在对这个更感兴趣。
“政和制,这岂是你等所能言论的!”落霞亭内,皇帝再也忍受不住,恼羞成怒,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