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就算有诛杀兄弟的行为,可后继历代天子,哪里又能抵得上太宗皇帝的?不过是依仗太宗皇帝的福荫,可福荫就像是田地、钱财,不会只增不减,依愈的看法,到了现在,天子独制天下,既无德,也无力,非与贤人、诸侯共理不可。”
“那元元之人心呢?”高岳继续问韩愈。
韩愈回答得更加坦然:“西川向日战乱不休,西北连年遭西蕃侵攻,河朔割据以抗王命,江淮盗匪横行,普天下百姓惨遭兵革荼毒,痛苦不堪,这岂是天子独自所能解决的?正是靠建牙立旄,让韦令(韦皋官居中书令)镇西川东川,卫国公您先镇兴元、凤翔,后镇淮南,才有如今中兴局面,人心所向,圣主所望,恰好是要让贤人掌权。且贤人,和天子所亲任的‘防卫之臣’不同,贤人心系的是天下是苍生,而天子的‘防卫之臣’所作所为,只是奉戴迎合君主,对百姓何曾有真正的悲悯之心?贤人,乃是天下人望所在;而防卫之臣,穷达全在天子私人好恶之间,岂能同日而语。”
听到这里,高岳沉吟起来,良久他对韩愈说:“依我的看法,郡县也好,封建也罢,都有善和不善处,不能一而论之。不过退之你所说的天下为公理念,真正是戳中了我的心。岭南平蛮现在大功告成,封禅西岳也近在眼前,那我、韦皋、杜佑还有其他方镇节帅,都要前往京师,这郡县和封建的争辩,总得有个结果。”
这时庭院里的蟋蟀叫声,绵绵传来,高岳看着韩愈,很诚恳地邀请说,“退之可与我一道参与封禅庆典......”
韩愈顿时明白,卫国公的意思,是要以自己为“喉舌”,真正探讨这个国家的走向,和未来的理念。
他也晓得,现在长安城的思想,各方势力的明暗洪流,必将围绕着郡县和封建之争,掀起场没有硝烟,但远比战场还要激烈的争斗。
并且,高岳亲口对他说:“退之,说我有不臣之心的言论,绝不在少数。你若是和我去封禅庆典,充当我的喉舌,那朋党于我的名声怕是甩不了的。”
“与卫国公为党,幸也!”
此刻韩愈绝没有畏惧,他只有感激和激动。
感激的是,高岳给了自己这个为天下发声的机会。
激动地是,他会穷尽必生所学,在这个洪流般的时代留下自己的声音,并可能回响于后世千年。
韩愈的热泪不知觉间流下,他对着身着雪白夏衣的卫国公,深深做了一揖。
我辈所学,岂可沉沦寂然于蓬蒿之丛。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愈深夜,骑着马归宅后,犹自不能寐,他的思想像是决堤的大水般不可遏制,当即就在寝室内绕着书案,浑身哆嗦着。
他必须得将思想形成文章,不但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争论,也是为了能流诸后世。
这种破茧而出的兴奋,绝不是困乏所能压制住的!
一抹烛火亮起,披衣起榻的薛涛,出现在他的身旁,然后温柔地对他说:“退之你有什么便写,我去为你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