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那里引入新式的织棉机,效率提升十倍,便开始在淮扬推广棉田,还赏赐数位羌女五百贯,说是什么“专利”,以后历年再给,这种机巧让韩愈有些害怕,他害怕人最终会沦为物的仆役。
而哀、惧、恶三不及,则是韩愈眼里,高岳有时候对道统秩序缺乏敬畏,有时也缺少嫉恶如仇的原则性,他和李锜的矛盾,不像黑、白那般的分明,而更类似灰、白的区别。
一会儿后,柳宗元打破了沉默。
韩愈和柳宗元属于那种性格、学识都十分合拍,互相欣赏,可却无法志同道合的朋友。
两人的信仰和见解分歧太大。
柳宗元诘问韩愈:“退之既然说仁义礼智信这五端是与生而生的,那么下品愚人也应该有,然则为什么又说下品愚人无法教训引导呢?”
韩愈回答说:“下品愚人确有五端,但他们空是有,但却无法持,所以我之前说,他们只要违背其中的一端,其他四端就会全丧,且下品愚人违背德性是必然的,是注定的,故而即便生来有五端,但却不用教训引导了。”
柳宗元觉得韩愈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最起码自圆其说,完美地给性善论和性恶论的矛盾打了个补丁,然后他又问韩愈:“退之又说,三品人都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然则这七情六欲,都可能败坏德性,与其扬汤止沸,何不釜底抽薪,彻底摒弃掉这七情,以求修成德性呢?”
韩愈针锋相对:“情,本身就是性所自然生化出来的,所谓‘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是也,既然如此,有性则必有情,性如器皿,而情如酒水,皿无酒则无实,酒无皿则无名,全看是否相符,岂能生割开来?子厚所言,全是桑门释教邪说,说什么佛性和人情二元而分,要修佛性而弃绝人情,认为佛就是净,而人情就是染,净克染后,即能成佛。所以佛教和尚既不讲仁义礼智信,也不说喜怒哀惧恶爱欲,自动堕入性和情的下品当中,全是斗屑恶徒!连圬者王承福都知道,种粟米、植桑麻、织衣衫和他这样的圬墙壁的,都是互相生养的关系,人生在世,要么出力,要么出心,才是大爱。可斗屑和尚们,只是修佛,不事任何生产,接受官府布施、人民供养,所谓禁相生养、灭绝人性,他们死后,阎君若有神灵,自当第一个入他们于拔舌地狱!”
这韩愈不愧是从兴元再到长安再到淮扬,一路和佛道血腥厮杀冲出来的,论对骂辩难还没虚过哪位,所谓的三品连击,打得柳宗元是瞠目结舌。
柳宗元家门向来信佛,尤其对净土宗和禅宗更是入迷,他小时候和父母在鄂岳时,便接触过当时非常兴盛的“洪州禅”祖师马祖道一,当时鄂岳团练观察使李兼信,他父亲柳镇和岳父杨凭(杨凭还是洪州禅如海禅师的俗家弟子)也信,连高岳的亲信权德舆也信,是马祖道一的俗家弟子,现在帮高岳在鸡鸣岗修造漕渠的天柱山禅僧晵然,也是洪州禅的一分子。而刘禹锡,自不必说。
由是柳宗元便想反驳。
可韩愈直接对他要害一击:“既然子厚目情为染,那么又为何要去鄂州奔丧,这父子之情,又是什么佛性?”
柳宗元彻底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