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本是秀美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充满绝望的哀伤……“早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少女喃喃低语,清亮的泪珠儿顺着光滑的粉腮滑落。
也不知她口中的“这一天”是什么意思,是张家终究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说她的那个他的命运早已注定,无论是张家败落亦或复辟成功,他也终究要死……朱沐英沉声说道:“某并没有答应杨公子定会保你一命,毕竟张家罪大恶极,已经涉及谋反作乱,谁都没有权利放你活命。
不过某会在呈文之中替你说情,你只是一介女流,若没有怀上他的骨血,想必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眼前的少女是被他的父亲送到他的床榻上的。
本该是满腔怨气的怨恨被当做安抚他的棋子,自己如花似玉的身子白白给了一个中年男人……可是从他临死前的牵挂,以及少女现在的肝肠寸断,却颇有一种郎有情妾有意的缱绻恩爱……不过想想也是。
他身为前隋帝胄,身上有着帝王血脉,气质自然迥异于常人。
兼之幼时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又正当一个男人心智成熟的年纪,最是吸引这等怀揣春梦的少女。
一个娇美温婉,一个丰神俊朗,相互爱慕自然分属寻常。
少女凄然一笑,说不尽的清秀哀婉,道不出的心丧若死……“多谢将军成全,不过,想来还是不麻烦将军的好。”
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咬了咬嘴唇,怯怯的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小女子想请求将军,能不能在给国公的呈文当中,写上小女子乃是世子的妻室?”
那双本已生无可恋的眼眸,直直的看着朱沐英,充满了祈求和憧憬。
朱沐英楞了一下。
少女垂下头,轻声说道:“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还望将军成全……”说着,她跪在地上,以头顿地。
按理来说,她是宋室遗孤的枕边人,与妻妾无异。
但是事实上,二人之间并无媒妁之言,更无夫妻名分。
朱沐英为难了……这可是要上报给国公的呈文,谁敢胡诌八扯?
张家的男丁虽然死亡殆尽,可是仆役婢女却有无数,这等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人的。
少女见到朱沐英犹豫,她自己亦知道此举有些为难人,不由得掩面哭泣道:“民女生是赵郎的人,死是赵郎的鬼。
好女不嫁二夫,我与赵郎情比金坚,奈何世事无常,致使有情人不得眷属?
从今而后,生不如死,惟愿杨郎心中念我,尚未走远……”哭到这里,她忽然悲呼一声:“赵郎,等我……”猛地站起身来,一头就向一侧的廊柱撞去。
“砰!”
一声闷响,少女软软的跌倒在地。
光洁的额头依然瘪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眨眼间就洇湿了地面,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汪……朱沐英满脸惊愕。
他着实未曾想到,如此看上去清清秀秀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居然性烈至此,不惜以死殉情!堂中的兵卒也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时间大堂内居然诡异的安静,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良久,朱沐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道:“抬出去吧,好生安置。”
朱沐英刚烈半生,心中从来不曾有过儿女柔情,唯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方才是他一生当中追求的目标。
殉情这种事情,他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更加理解不了。
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呢?
尤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心中的那份至情可以以死相殉,带给朱沐英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朱沐英喃喃低语,嗟叹一声,吩咐身边的随军书吏:“呈文当中,便加上一句此女乃是这位世子的正妻吧。”
书吏赶紧说道:“这个……恐怕不妥吧?
下官已然听从张家多人说起,这张家小姐虽然与那世子有夫妻之实,却从无夫妻之名。
这位世子乃是大宋帝胄,国公想来定然是要厚葬的,按规矩,他的正妻是要钦赐一个世子妃的头衔与他合葬的。
若是单单如此尚且好说,世子是要有墓志铭的,作为他的正妻,必然要写进墓志铭里去。
可是这张家小姐根本就不是世子的正妻,如此一来,大人您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诘难?”
古人最是讲究一个名分。
所谓“名正则言顺”,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名分大义。
将不是世家正妻的张家小姐与之合葬,且在墓志铭上留下名讳……那简直就是愚弄天下,那些道学先生定然对朱沐英发起诘难,指责其不顾纲常伦理。
这等罪名虽然不至于使得朱沐英前程尽毁,但是异日升迁的时候成为障碍是肯定的。
问题是这么做不值得啊!朱沐英又岂能看不清这其中的道理?
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却要自己背负后果,怎么看都是傻得冒烟儿。
可是看看那辈兵卒抬出去的张家小姐的尸体,朱沐英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世人口中皆言恩情爱慕,当真能做到生死相随者,又有几人?
如此刚烈的女子,既然能有幸得见,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生同衾死同穴啊……这话说的容易,几人能做到呢?
罢了,某今日便心软一回,成全他们吧。”
下了决定,朱沐英莫名的觉得心情很是放松。
难道自己也被这儿女私情所渲染了不成?
深吸口气,朱沐英下令道:“将张家男丁全部甄别出来,严明身份之后,尽数处斩,一个不留!”
还好,自己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苏烈朱沐英!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手软!“诺!”
廊下候命的兵卒一声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稍倾,纷乱的雨幕中,传来阵阵哀嚎咒骂。
几声惨叫过后,天地之间便唯有那大雨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