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止了。
李素笑了,他对程咬金很熟悉,认识这么些年了,老家伙哪一次讲过道理?现在俩大夫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要搭理他,拍拍屁股就走,过不了两日程咬金自然便忘了这回事。
“程伯伯,您消停点吧,受伤的人不能饮酒,何况您还有内伤,这个时候喝酒您这是不要命呀……”李素温声劝道。
程咬金想想觉得也对,顿时泄了气,重重一拍大腿,怒道:“多年不上战场,竟然挂了彩,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合该倒霉!”
李素急忙安慰道:“程伯伯息怒,或许命里该有此一劫,此劫已过,您以后一定平平安安,万事顺意。”
程咬金颓然一叹,道:“娃子莫安慰人了,老夫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当年老夫日食盈斗,力可生撕虎豹,如今竟连区区城墙都爬不上去,看来是老了啊……”
李素笑道:“程伯伯不老,小侄每次见您都生猛得很,上蹿下跳……咳,生龙活虎,一对斧子舞得虎虎生威,您一点都不老。”
程咬金展颜笑道:“娃子真会安慰人,小小年纪,生了一副水晶玲珑心肝儿,老夫家里那六个混账小子若能学得你三成本事,老夫纵然今日攻城时丧了命,也能含笑九泉了,生子当如李子正啊……”
李素语滞,这话不好接,因为他都不清楚程咬金是不是在骂他,生子当如李子正什么的,缺心眼的人才会觉得在夸自己,但不能往深处想,一想就觉得被骂了。
“程伯伯莫多想了,如今身份不一样,您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帅帐内决胜千里的主帅,恕小子直言,今日攻城您本不该亲自上阵,往后您可千万莫冒险了。”
程咬金摇摇头,笑容已带了几分苦涩意味:“娃子以为老夫想上去吗?已是这把年纪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老夫清楚得很,可是这几日数次攻城而不克,军中士气动荡低迷,征战日久,不见胜望,将士有思乡之心,老夫若不亲自上阵,只怕过不了多久,我王师便会重蹈西楚霸王覆辙,等到四面楚歌声时,咱们就一败涂地了,杨万春是一员良将,老夫毫不怀疑他真能干得出这事……”
李素压低了声音道:“程伯伯您今日亲自上阵攻城,依您之见,这座安市城,我王师可破否?”
程咬金摇摇头,神情颓丧地道:“说出来不怕娃子你笑话,老夫今日算是亲身领教了安市城的厉害,守军上下军纪森严,守城时各司其职,一丝不苟,前有士卒拼命,后有将领压阵,咱们围城也有这些天了,可老夫今日攀在云梯上时看到守军将士的神色,却丝毫不见有军心涣散动摇之处,每个人的面孔都写着竭尽全力,都透着舍生忘死,将领们在后面一声不吭,士卒们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怎么干,这样的守军,再加上如此坚固的城池,我大唐若想破城,恐怕不太可能了,就算拿咱们关中子弟的人命去填,等攻下这座城,我军怕已是伤亡大半,元气大伤,不可能继续东征了……”
程咬金说着,已露出心灰意冷之色,黯然慨叹道:“杨万春麾下有十二万将士,这些日子战损大抵在两万左右,他还有十万将士可用,想想这座城池里还藏着十万虎狼之士,老夫都觉得心寒,这座城池,咱们不该再打下去了,早早收兵吧,换个方向,换个战术,打谁都比打杨万春好……”
李素也觉得心寒,心寒的不是杨万春的厉害,而是李世民的固执。
垂着头,李素轻声道:“可是陛下那里……似乎并不同意撤兵改道,他迫切想将安市城拿下,拔除杨万春这根眼中钉。”
程咬金苦笑:“陛下的战略没错,当初陛下定下先南后东的战略,老夫也是深以为然的,娃子啊,你看看地图,安市城位于高句丽的南部,这座城池恰好卡在南部的正中间,往北,杨万春可直击辽东城,将咱们的退路拦腰截断,往南,他封锁住了卑沙城到安市城的海路,往东,它的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地带,若我军直取平壤的话,他随时能够率兵驰援,娃子啊,你想想,若你是一军主帅,安市城这根钉子你能安心置之不理么?杨万春不除,你敢领着几十万人直抄都城平壤吗?不怕被人背后捅刀子?”
程咬金叹道:“战略其实是没错的,陛下和老夫这些将领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家伙,哪里当攻,哪里当守,哪里当放弃,哪里当必争,地图一展开,咱们第一眼便心里有数了,只是陛下和老夫这些人没想到的是,杨万春居然如此厉害,此人不除,恐怕东征一战难以再继。”
李素低声道:“识时务方为俊杰,既不可为,莫如不为,小侄以为,眼下咱们该撤军了,放弃攻打安市城,转道北上,先驻辽东城,然后向东进军,先拿下都城平壤,则高句丽已丧其半,余事备矣。”
想了想,李素又道:“杨万春这里不必担心,咱们留下五六万大军驻于辽东城,剩下的全部向东行军,杨万春若率兵追击,辽东城的五六万人可反过来断他后路,杨万春守城的本事是厉害的,但是平原作战却不一定厉害,程伯伯和我舅父大人在这方面是行家,两军若在平原相遇,想必二位应该不会吃亏,剩下的由陛下带领,直取平壤,平壤若克,擒获了高丽王高藏和泉盖苏文,高句丽便算是征服了一大半了,那时候杨万春也无计可施。”
程咬金沉思半晌,点了点头:“娃子说的有道理,算是完全之策了,不管怎么说,安市城咱们不能再打下去,迟则生变,若等到泉盖苏文那老小子调齐了兵马,与杨万春配合起来对咱们来个前后夹击,乐子可就大了。”
李素苦笑道:“可惜,陛下说过,要在安市城下再攻十日,如今十日才只过了一半,接下来……”
程咬金愣了一下,接着咬了咬牙:“老夫去与陛下说!”
李素急忙拦住他:“程伯伯受了伤,莫再动弹了,再说这终究是逆耳之谏,小侄恐陛下闻之不悦,坏了程伯伯与陛下多年的君臣情分,此事还是小侄去说吧,争取说服陛下马上放弃安市城,明日便撤兵北上。”
程咬金想了想,点头道:“你去说也行,凡事小心,出言谨慎一些,莫惹恼了陛下,若是陛下不答应,老夫与李绩老匹夫再出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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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帅帐内。
李世民阴沉着脸,听着行军长史和军器监丞禀奏战损和军器损耗的事宜。
五次攻城,将士阵亡者两万余,攻城军械毁坏近千具,至于将士们的武器刀剑长矛长戟等等,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军中粮草还够大军吃半个月,后勤民夫正在日夜兼程运送粮草,但是北方大雪,路途受阻,不知何日能运到,更令人着急的是,这几次攻城时消耗的震天雷实在太多,如今军器监点验出来的剩余震天雷数量,大抵只够一次大规模攻城所用。
每一句话都是坏消息,再加上安市城久攻不下,将士伤亡惨重,军中士气动摇,李世民只觉内忧外患,焦头烂额。
昨日有将领禀奏,军中竟已出现逃兵,虽说逃兵不是关中子弟,而是征召来的突厥人,羌族人等等,而且数量不多,百十人而已。但出现逃兵绝不是好现象,证明军中的士气已低到一个令人震惊的程度,若再不打一场胜仗提升士气,谁知道关中子弟接下来会不会成为逃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