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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火符(2/2)

    道士再轻轻呼吸,吐出一口清灵之气,白雾朦胧,如云行水流,其中有一丝红线蜿蜒浮沉,宛如一条纤细火龙在其中腾云驾雾、按敕布雨,“人之大宝,虽隐而不显,犹可自求,只此一息真阳。此物至精至粹,修道之人,徐徐见功,凝为一团,便是自身纯阳。故而纯阳则仙,纯阴则鬼,人居阴阳之半,仙鬼之交,是仙是鬼,只在修行,自证其心,自炼其神,火者阳气也,火乃人身之至宝。”

    谢狗笑呵呵道:“道理好是好,就是太空泛了些,听得人云里雾里的,不触天不抵地的。”

    吕喦微笑道:“就像这位岑姑娘,虽非练气士,作为纯粹武夫,习武练拳,与炼气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武夫习武,以一口纯粹真气淬炼体魄,就像一条火龙走水,气血为浩荡长河,筋骨为绵延山脉。而且看得出来,岑姑娘的教拳师傅,极有武学造诣,尤其是拳桩配合吐纳,能教旁人耳目一新,缘于此人传授了岑姑娘四种截然不同的吐纳术,故而真气运转轨迹,昼夜有别,冬夏各异,所以才能够一直压境而不伤体魄神魂,反而因此拳意扎实,滋养真灵,异于常人。”

    岑鸳机愣在当场,朱老先生教给她四种真气流转路径,她练拳这么多年,当然一清二楚,只是从没想过会藏着这么大的学问。

    难道自己破境之慢,其实并不是自认资质太差的缘故?朱老先生一直说她练武资质很好,也不是什么安慰言语?

    谢狗笑道:“道长高啊。”

    吕喦一笑置之。

    谢狗当下还不清楚,这位道号纯阳的陆地散仙,正是至圣先师眼中的未来天下十豪之一。

    陈平安没有沿着敬香神道,直接去往山巅祠庙,而是手持行山杖,徒步登山,去往一座披云山次峰,在登山人流中,与来此山文昌阁烧香许愿的文人雅士无异。

    披云山中,有寺庙道观十数座,当年大骊朝廷曾经评选出一洲版图上的六山十刹,都是佛家名山大寺,其中披云山广福禅寺,就是大骊宋氏皇帝敕建,御笔题写匾额,赐下紫衣和法号,还曾诏令住持入京书写金字经文。

    半山腰处有座歇脚凉亭,凉亭匾额海天无极,崖畔有古松,枝干斜出如在天外。

    旁有茶摊,多是山中挑夫在茶摊这边饮茶,陈平安就在这边,抬头看了眼,掏钱结账的来了。

    原来是魏山君亲临此地,当然施展了障眼法,可让俗子对面不相识。

    这位声名早已远播别洲的北岳山君,金身精粹,如今境界修为相当于一位仙人境。

    何况整个北岳地界都是魏檗的道场,魏檗可以视为大半个飞升境。

    陈平安跟摊主又要了一碗茶水,魏檗落座后,劈头盖脸就问道:“小陌先生怎么没来?又是被陈山主拦下了,不合适吧。”

    陈平安立即还了一句,“魏山君什么时候举办夜游宴,我好像一次都没有喝上山君府的美酒,人生憾事,必须找机会补上。”

    老话都说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

    落魄山与披云山,便无此顾虑。

    可其实如今山君府诸司主官,小三十号山水神灵,陈平安一个都不认识。

    “如今落魄山都有下宗了,要是在北俱芦洲那边,再有个下宗,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岂不是就要顺势升迁为正宗和上宗?”

    “这等美事,想想就好。”

    “到时候再来几个好事之徒,评选什么浩然天下十大宗门,你们肯定有一席之地。”

    “什么‘你们’,这话说得伤感情了,得是我们。”

    陈平安笑道:“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会动工,我让青萍剑宗那边帮你留了个缺口,数目在一千四百到一千八百颗谷雨钱,你有没有想法?要是披云山财库紧张,我可以先帮忙垫上。”

    对于一般练气士而言,参与开凿大渎,可能就是挣与亏的钱财往来,甚至挣钱越多,与功德就相去更远,比如包袱斋的张直,皑皑洲刘氏,都在此行列,不过多少能够帮助各自门派、家族挣下些福缘,只是这些福缘不太会流转,寻常只会在大渎周边“兑现”,比如转化为一份数额不定的财运,无形中帮助包袱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也是张直为何一定要在所有渡口开设店铺的唯一理由。 与一洲气运紧密相连的镇妖楼青同,是例外,可是对于山水神灵来说,都是有实打实功德在身的,属于稳赚不赔。

    魏檗点头道:“那我就掏出两千颗谷雨钱,凑个整数。”

    陈平安讶异道:“魏山君,一口气拿出两千颗谷雨钱,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我们北岳山君府的财库,不得是金山银山?来都来了,不如带我逛逛,开开眼界?”

    魏檗扯了扯嘴角,“是‘你们’,不是‘我们’。”

    陈平安微笑道:“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容我倾耳听,说是说不是?”

    魏檗无奈道:“陈隐官的打油诗和集句诗,名气已经足够大了。”

    “但是魏山君不能否认,还是很应景的。”

    魏檗突然微微皱眉。

    陈平安问道:“怎么了?”

    魏檗解释道:“你们落魄山,来了个云游道士,我竟然看不出对方的道行深浅,对方反而立即察觉到了我的窥探。”

    茶碗涟漪起云雾,浮现出一幅画面,只见那落魄山山门口,围坐一桌,其中就有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只是这幅山水画卷很快就消散。

    陈平安看了眼,笑道:“很正常。这位前辈姓吕名喦,道号‘纯阳’,是真正意义上的得道之士,当之无愧的证道之人,他不欲人知晓自己踪迹,别说我的落魄山,或是你们披云山,恐怕就算在穗山山脚,神君周游一样察觉不到。”

    魏檗赞叹道:“纯阳?这么大的‘道号’,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魏檗仔细翻检心湖片刻,以心声询问道:“我记得那黄庭国历史上,曾有道士丢掷酒杯入江水化作白鹄,与这位道士可有渊源?”

    陈平安点头道:“正是这位纯阳真人的手笔,当年他与程山长一同乘船游江,醉酒酩酊即兴而为,这才有了后来的白鹄江水神娘娘。”

    魏檗欲言又止。

    陈平安摇摇头。

    关于这位喜欢游戏人间的纯阳道人,还曾涉及到一桩陈年旧事。

    老黄历上都是历史尘封已久的老故事,比如如今住在京城火神庙的封姨,就曾有个“燃艾草灼龙女额”的山水典故。

    再比如昔年百花福地,众多花神曾经求助于一位身负气运的崔姓男子,来抵御封姨。

    而此人也成为大雍朝的开国皇帝,与百花福地一直极有香火情,至今犹有举国簪花的习俗。

    而昔年斩龙一役之初,天下真龙,诸多龙宫水府,也曾寄希望于一位得道之士的出手相助,正是纯阳吕喦。

    魏檗便不再刨根问底,转去抱怨道:“这个化名谢狗的‘小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位飞升境圆满的剑修,还是蛮荒妖族出身,每天就这么杵在北岳地界,魏檗都觉得瘆得慌。

    以至于魏檗到现在都没有跟山君府诸司佐官泄露天机,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在槐黄县城逛荡,免得他们心惊胆战。

    陈平安开始撇清关系,“她是你那位小陌先生的爱慕者,你跟我抱怨不着。”

    魏檗说道:“方才我算账算错了,如今山君府处处都要用钱,捉襟见肘,怎么一个穷字了得,那两千颗谷雨钱,恳请落魄山泉府帮忙垫上,我可以立下一张借据。”

    陈平安只得保证道:“谢狗那边,我来约束,肯定不会由着她乱来,出了任何纰漏,你找我就是了。”

    魏檗问道:“纯阳道人都在山门口露面了,你还不赶紧去现身待客?”

    陈平安笑道:“肯定要去的,只是不着急,总得容我陪着魏山君把一碗茶水喝完吧,做人不能太喜新厌旧。”

    这就是心里有底说话就硬气了。

    有小米粒负责待客,哪里需要他这个山主去锦上添花,完全没必要。

    访客若不是飞升境起步,我们落魄山都不屑搬出右护法。

    可要是换成陈灵均这个大爷,你看陈平安急不急,保管早就火急火燎跑去落魄山门口了。

    陈平安喝过两碗茶水,让魏山君不必相送,潇洒告辞离去。

    陈平安到了落魄山的山门口,吕喦起身笑道:“叨扰。”

    双方一起登山,拾级而上,直接去了山巅。

    吕喦开门见山道:“有一事相求。”

    陈平安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差不多的意思,有事相求。

    吕喦笑道:“陈山主先说说看。”

    陈平安也不客气,说道:“可能需要与道长讨要一张火符,品秩越高越好。”

    吕喦心中了然,“是为了文运火蟒的走水一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家小暖树,道显于黄庭国曹氏芝兰楼,莫非与道长有关?”

    吕喦抚须笑道:“贫道曾经在那蜀地,画符于一栋书楼的梁柱之上,初衷只是用来庇护书籍,只不过那会儿还不是什么芝兰楼,至于如何一路辗转落入曹氏之手,想来只是随缘而已。”

    陈平安作揖致谢。

    吕喦摆摆手,“无需如此。”

    吕喦继而问道:“文运火蟒走水大不易,天然水火冲突难以调和,陈山主可有谋划?”

    陈平安笑着点头,刹那之间,吕喦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原来已经置身于一条由陈平安两把本命飞剑早就而成的光阴长河之中,最奇异之处,在于两岸皆是文字成山,文运盎然,气象不俗。

    吕喦说道:“凭借这份底蕴,陈暖树将来跻身玉璞境都绰绰有余了。有无贫道的那张火符,差别不大。”

    看那陈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吕喦笑道:“贫道本就是登门求人来的,岂会吝啬一张符箓。”

    陈平安好奇问道:“不知道长所求何事?”

    吕喦说道:“护道一场。”

    陈平安疑惑道:“以晚辈如今的境界,真能胜任此事?”

    吕喦点头道:“贫道现在完全不担心陈山主能否胜任,就怕陈山主护道护得太过尽心尽力,贫道自己反而无事可做。”

    陈平安问道:“道长能否细说护道一事?”

    吕喦笑道:“不着急,还需等个火候。”

    陈平安收回两把本命飞剑,吕喦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箓。

    陈平安说道:“一张就够了。”

    吕喦笑道:“就当是好事成双,火符送给陈暖树,至于另外一张水符,是送给你们右护法的。”

    当初在那仙都山青衫渡,黑衣小姑娘紧紧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因为纠结一袋子鱼干到底是拿出来待客,还是留给米裕,紧张得满头是汗也浑然不觉,她一直皱着眉头绷着脸,让吕喦哭笑不得,又不好开口劝说对方溪鱼干留着就是了。

    此后双方凭栏而立,陈平安与纯阳真人请教了一些修行事。

    天地霜尽,春山如笑,群峰之巅,长风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