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承眉头一皱,电光火石之间,王雄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来堪堪将要砍向胤承颈畔的长刀已然被挑落在地,他还没回过神,胸前一股大力袭来,随之而来就是胸腹间剧痛不止,王雄已然从马背上载到在地上。
于三千沉默的骑兵面前,胤承一边抚着追风的鬃毛安抚着焦躁不安的追风,一边居高临下,望着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嘴角带血的王雄,淡淡道:“看来今天,孤是不用进这洗墨谷了。”
王雄咬牙道:“殿下,西厂那十五人仍在怀远营!”
胤承神色漠然:“届时孤回到郢都,必将料理好他们的后事,将其尸骨移入凌云阁,赐以忠烈之名,后世子孙,永不忘其先祖救驾之功。”
这便是勋贵给其死士最高的殊荣。
王雄忍不住低吼道:“殿下,你可以不在意你身后十五名死士,那我等三千人的身家性命,您也可以视若无睹吗?燕王殿下曾言,若殿下不入洗墨谷,那我等诸人也不必回去向他复命——
王雄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重重地把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鲜血四溅。
男儿有泪不轻弹,堂堂七尺壮汉,此刻哽咽着哀求道:“殿下,末将一人身死死不足惜,可我这三千兄弟,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仅凭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大好儿郎,您难道忍心看着他们死于皇位倾轧?”
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闷响:“求殿下仁慈!”
胤承的目光在那些年轻的面孔上一掠而过。
他们握着长枪的手生了冻疮,他们的衣服已经露出破败的棉絮,他们被冻得面色青黑骨瘦如柴。
他们的父亲兄弟或死于靺鞨人的屠戮,他们的姐妹母亲或许受过靺鞨人的凌辱,他们是终年替大周戍守边疆的将士。
他们的父母、妻儿,子女都在盼着他们回家。
他没有说,纵使他死于洗墨谷,燕王亦不会将这些亲眼见他弑杀储君的普通士兵留在麾下。
无论他胤承死或不死,他们这三千人,都会永远地闭上嘴。
他没有颜面说。
胤承闭了闭眼。
他攥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
他翻身下马。
直到后来,元熙帝驾崩于郢都,那些曾参与过洗墨谷一役的士兵,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正在所做何事,都朝着郢都的方向,深深地、长久地叩首。
因为曾在一个平淡无奇的雪天,有一个白衣银甲气度尊贵的男子,在冰天雪地中,恭敬地朝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无名小卒,深深地俯首作揖。
那是他们一生所受到的最隆重的礼遇。
彼时还是大周朝皇储的元熙帝,那个会登上大周朝最高的椅子的男人,可以轻易放弃那些为他出生入死伴他多年的死士的男人,愿意用他自生来即高贵不凡的生命,以大周朝最顶尖的勋贵的身份,去换他们这些被勋贵们视若猪狗、仅仅与他有这一面之缘且毫不相干的人活下去的机会。
即使他已然知道,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直到那道颀长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风雪里的含谷关口,王雄仍然怔怔着没回过神来。
直到马蹄疾驰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身旁,面带玄铁面具的白衣人问道:“胤承呢?”
声音平淡,王雄却从那平淡中察觉到一丝焦灼。
他诺诺答道:“已经进了洗墨谷。”
那人一夹马肚子,朝着关口疾驰而去!
王雄不知他身份也知道他是来救人的,不由得扬声急道:“大人切莫入谷,谷中有人设伏——”
远远传来一道冷冽低哑的声音,语意坚定不容置喙:“那我便与他一同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