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天子之为名,难知而易讳;倘触字以妨言,必迂文而害理。今宗庙方祭,禋祀非遥,祝嘏既期于正辞,称谓所宜于稽古;当法先贤,安能专擅?
幸县官文思超隽,渊然深识,予深思慎取,赐更讳彧,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这封懿旨虽然写得佶屈聱牙,但好在李云棠前世也读了不少史书,倒是能通透地理解。
太后的意思无非是:皇帝登基之后,应该更改生僻字为名,方便下面的人避讳。
事是好事,但措辞就太不中听了。
第一段的“彝训鼎铭,敢忘率循”,翻译过来就是:长辈的教诲应当铭在鼎上牢记,怎么敢忘记遵守呢?语气之中,说教的意味太过浓厚。
后面的“安能专擅”就更引人不适了,仿佛不听她的,就是个独夫民贼一般。
像这种言辞,若是出现在皇帝自己的改名诏中,丝毫没有问题,可太后越俎代庖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其次,帛书中称皇帝为县官这点,也很是耐人寻味。
县官的确是皇帝的别称,意为赤县神州之主;可那毕竟是西汉的习惯,距现在都近两千年了。
她放着诸如陛下、国家、圣人等那么多称呼不用,在抢班夺权后这么敏感的时期用“县官”二字,难免有打压新皇帝的嫌疑。
以上两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而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她赐的那个名。
彧!
字是好字,但跟姓连起来,可就变了味道。
李彧音同李煜,连声调都不差半分。
李煜是什么人?
南唐后主,亡国之君!
前面或许能解释为,太后爱之切责之切,只不过言辞有些过火;但后面这名字选的,着实包藏祸心。
甚至在李云棠看来,这就基本等同于指着皇帝鼻子骂昏君了。
她能忍到宫人们退出去后才发作,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搞清楚天子生气的缘由之后,李云棠心中组织了几句安慰的话语,走到盖着黄锻的书案前劝言:
“皇爷不必……”
小皇帝的怒气散了不少,但是眼中却多了几分落寞,没等听完李云棠的话,便反问了一句:
“承乾宫的那位如此相待暂且不提,懿宁太后为何都不知会朕一声,便盖了印玺?”
天子口中的懿宁太后是其生母,如此重要的事,她不竭力阻止不说、居然都不派人来乾清宫知会一声,如何不让小皇帝心寒!
更关键的是,帛书上不但加盖了懿安太后的“坤安”玺,还盖上了懿宁太后替天子保管的“制宝”玺。
此二玺是先帝遗诏中明确规定的谕旨凭证,二玺同盖就拥有了无可辩驳的效力。
单凭现在的皇帝,没有任何合法手段能废止这道旨意,更名之事已经板上钉钉。
李云棠见小皇帝竟被这一封懿旨给搞地意志消沉,心中暗道她心理也太过脆弱,嘴上也没忘记宽慰一声:
“皇爷无需顾及这只言片语,应当泰然处之。”
“泰然?”小皇帝唰地变了脸色,质问道:“被安了个亡国之君的名字,教朕如何泰然?后人每每提到朕,就会想到那个昏君!”
这有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你改不了自己的名字,把李煜的名字改了,后人不就不知道了么?
李云棠本来是想这样劝慰小皇帝的,但他转念一想,如今这小皇帝所遭受的屈辱,他在《太祖实录》里看到过类似情况,自己恰巧可以借古喻今,来劝谏皇帝。
至于劝谏的目的,自然是让小皇帝接受他的观念,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如此一来二人有了相同的目的,关系更加牢固;二来将来小皇帝若是掌权,他可以凭借施政理念一致的这层关系跻身权力中枢。
毕竟,这种一眼望到头、类似面首的生活他可不想要;他想要的是——
昼掌大权,夜宿龙床!
打定主意后,李云棠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口出惊人之语:
“皇爷当效仿太祖,安然接受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