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明抢,也难怪那时江南官僚会一致的殊死抵抗朝廷,而非外敌。
若是限制族田实施开来,就算世家大族都分了家,但他心里亦十分清楚,江南的土地问题也不可能一下都解决掉,这根本就不是出一两个政令就能完全解决的事。
这一年来,他暗查的越多越深入,这种体会就越深刻。
贾似道当时为了说服在朝其他官员,是带头捐出了自家一万亩良田作为官田,而一万亩对今天的江南世家大族来讲着实一般。就按一万亩而族田五百,那也要二十个子孙来分,但谁家会有二十个子孙同时闹分家的?
若是像徐家那样千顷良田的呢?想不缴税,难不成要让两百个子孙来分?不着边呐……
所以限制族田之后,土地必有超出,超出部分朝廷又照原额征税不给优免,再加上三倍金花银,如此一来抛售土地势必成风,必引得地价大跌,甚至一退回到几十年前都有可能。
地价下跌,朝廷会出手收购吗?还是想学那时的宋廷?印宝钞来付人家的卖地钱?要是那样,江南不暴动才怪!
想宋廷那时,内忧外患之际,贾似道的一个昏招,堪堪葬送了汉人江山,算谁之过?
“哎……”想到此,袁彬深深叹了一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到达四肢百骸,使他动也不想动一下,假寐很快成了真寐。
但他睡得也不安稳,眼皮覆盖下的眼珠一直在转动,全身又好似鬼压身一样,无论动用怎样的意念也动弹不得,梦里的他开始着急起来……
他手下一个千户此时恰巧‘破门’而入,莽撞的大吼一声道:“老大,查到了!”
动静之大,好似瞬间就破了他身上的‘魔咒’,他突然一惊而后醒转过来,悠悠睁眼看着这个莽汉,赞也不是,责也不是。
“李千户,你查到什么了?”他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道。
“老大,下官已查明为何江南的粮食都从外地而来。”
“哦?”袁彬稍稍打起精神来,这消息倒是很重要,也是他花了不少力气想搞明白的事。
“你具体说说……”
“嗨!说来也不复杂,只是当初咱们都被蒙蔽了而已。之前不是查过胥吏伙同权贵搞移花接木,移丘换段吗?就跟这种骚操作一样,像浙江的土地估计有九成以上都已种成桑麻烟叶,剩下不到一成的土地才是粮田,太湖周围这么好的地,也大多换成了桑麻。但是,当地的鱼鳞册上,土地依然还是那些土地,并没更改。”
袁彬的脑子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他瞬间就理解了他的表达:“我缕缕……就好比做阴阳账:账上,或者说是给户部上报的账上,稻田还是那个稻田,麦地还是那个麦地。但现实却是,稻田、麦地已变成了桑田、烟叶田?”
“是,就是这样!”
“那么问题来了,江南年年供给京城的‘白粮’又从何而来?每年是四百万石的量呢!”
“这就更有趣了,你想也想不到,这些江南的官员‘聪明’啊,居然想到从外地运进粮食来抵充每年的白粮。还有啊,老大你猜,他们都从那里运粮食进来?”
袁彬思索半晌,道:“湖广!也可能四川!走大江运来并非难事。”
“不止!还有台湾、琉球、南洋,乃至倭国都有,老大您想想那个画面,一艘艘大粮船在海上飘着……到了宁波港上海港卸船,然后这些粮食又被运往某地粮仓储着,等着来年缴纳赋税……”
袁彬居然被他干瘪的描述给带了进去,脑子里显出一副大海茫茫的画面,还有艘馊巨舶,乘风挂帆,蔽大洋而下……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麻烦吗?可都为了钱呐……海贸有巨额利润,还有白花花的银咂,要谁谁都疯狂。”
“哼!但如此规模的造假可不是一个两个知府就能办到的。”
“那是,说不定当官的和巨贾早就沆瀣一气了,不过现在上头开始清查土地,又提高了金花银,恐怕以后的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舒服了。”
“何止不舒服,要开始难受了,但我觉得他们也未必能伤筋动骨。”
“老大,你说陛下要是知道江南、浙江是这样的,陛下他会不会天子一怒啊?”
“圣意怎敢随意揣测?不过,江南官场恐怕得来一次大换血了。”
“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城南有座天妃宫,就是闽商修的,又叫福建会馆,那里打听消息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