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老四这回终于说对了,不是为兄弟插两刀了?”
话音甫一落,又引来一阵哄笑,黄师爷眼见场面要失控,想了一番又道:“不如敝人就说说赛马场吧,这应该好理解……”
翁庵一听,开口道:“好,那就请师爷好好讲讲。”
“要说赛马场,就不得不提一个丫头……”黄师爷起了头,见众人的注意力渐渐转向自己,又继续:“当初那邬家丫头找到衙门说要佃马场,我们还没当回事,就想着按照以往佃给她就好。结果人家一来就报了个天价租佃费,当时县尊跟我两人都傻了,还以为这丫头是人傻钱多,后来……”
“哈哈……后来怎样?”
“后来……当然要佃啊,不佃我们就是傻的。然后嘛,自然就是立佃田契约,结果呢……”
“结果怎样……你这师爷倒是快说啊,”粗汉子想听,嫌他说的慢。
“结果那丫头自己拟的佃田文约足有一掌厚!条条款款那个详细啊,我跟县尊两人又傻了……你说是吧,县尊老爷?”
方四维微微一哼,继续道:“的确,文约上除了该有的条款,还有什么免责条款,什么违约责任,什么权利和义务,甚至租佃下的这片马场有什么用途等等,无一不是细致到了每一款下的每一条。”
“整这么复杂有用吗?”粗汉子不禁疑道。
“怎么没用?你没瞧见现在赛马场火成这样,都没人敢惹麻烦的,惹不起!还有那违约责任双方都有,一方违约会赔另一方十倍于租金的违约金,谁敢违约?”
“要是有人偏就违了呢?比方有权有势的。”
“那就等无穷无尽的官司吧,以及报刊上连篇累牍的曝光……哎,这要按那丫头的话来讲,就是让你社会性死亡,反正那丫头也不俱……”
“啥死亡?”
“就是你人虽还活着,但名声、地位、信誉,乃至家族、子女名声,通通扫地。所以你瞧,她既没暴力,也没替天行道,更没讲什么忠义,偏就维护了自己的利益,维护了她手下一帮人。还有,她给马场立的规矩更多,什么雇员守则,奖惩条例,部门职责等等,多着呢。”
“那……要是伙计犯了错呢?”
“犯了错的人她也不打骂,就罚钱,我看过那奖惩条例,列的无比细致,什么程度的错该怎么罚写清清楚楚,要是做的好,奖励也多。而且月钱每月固定一日发放,从不拖欠,平时节庆里还发各种福利,那都是小打小闹。”
“要果真如此那倒是让人羡慕了。”
“我知道马场里就连钉马掌的伙计比我这个县太爷的收入高,而且做事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
翁庵接过话问道:“这就是你们想说的……规则之治?”
方四维继续:“虽不尽然,但不远矣。好比子曰:民无信不立;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还有,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这不都体现出来了吗?”
翁庵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道:“方衙内学问真是好……”
“马场虽小,但规则如斯,这何尝不是体现一种‘仁治’‘法治’?方才翁庵所问,漕帮上岸后可有活头?依我看,不仅有活头,而且还会活的比现在好,只要在这样的规则之下。”
方四维虽然有些掉书袋子,那是他脱不了文人气,但不可否认,他句句都说在了大房二房的心坎上。
最后又补充一句:“规则虽严,但规则之下却是人味,是生计,三百年间的运河故事,归结到最后,不就是‘生计’二字?”
大房二房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席上其他的人,大都是漕船上的揽头、荐头,手里要么有一艘或几艘船,要么就是控制着百八十人。此时的他们,有的低垂双眸,有的在把玩酒盅,还有的发呆,都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他们应该更能体会什么叫‘生计’。
良久,翁庵才开口说话:“方衙内讲的很精彩,学问也好,说了半天……也只有最后两字中听。”
“那……翁庵的意思?”
“老夫作为大房,不得不谨慎做决定,因为这关乎帮内所有的兄弟,和他们的生计,所以,老夫想见见这位……呃,什么来着?”
“阑司珍,”
“哦,这位司珍。”
“我会修书一封与她说明,至于见与不见,自当由她来决定。”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