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可是有何差遣?”
见青年举止有度,谈吐不凡,张病己也是面色稍一缓,虚指了指不远处的空旷地。
“前些日子,都说长陵田氏数百口,于东市外斩弃市?”
“怎瞧不见残肢,也不见血污?”
听闻张病己此问,就见那青年嘿笑着挠了挠头。
“大人有所不知。”
“正月下旬,长陵田氏密谋叛逆,竟行刺于当朝太子,皇后闻之大怒,发南军往长陵,破田氏家宅,尽拿案犯四百余人!”
“次日,丞相酂侯萧何萧公入宫请见,皇后只雷霆震怒,令萧相国无须审问,凡田氏之人,皆斩弃市!”
心有余悸的说着,青年的面上神情,也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惨白。
“啧啧啧······”
“小子还记得当日,约莫午时前,案犯便已押至东市外。”
“然行刑,可是自午时,一直到日暮前后,方得尽罢······”
“东市之外,可谓是遍地残肢,竟连这十丈宽街,亦堵得有些走不动了!”
听闻青年这一番回忆,饶是自认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张病己面容之上,也是不由流露出些许骇然。
“遍地残肢······”
木然一声呢喃,张病己便面色怪异的摇了摇头,又望向那青年。
就见青年稍一思虑,便继续道:“及残肢,本是有的。”
“——皇后更亲自下令:敢敛田氏之尸者,坐同罪;言其不当死者,夷三族!”
“然如此不数日,东、西二市便有些萧寂,长安又议论纷纷,多言东市外尸首四百余,若在生了病瘟······”
“故前些时日,又有廷尉役卒至此,尽收田氏之尸,往掷于城外乱葬岗······”
听着青年道出这一番话语,张病己也终是从那一股心悸中回过神。
再度抬起头时,张病己望向那青年的目光中,便隐隐带上了些许担忧。
“太子遇刺,可有大碍?”
却见那青年闻言,也是暗自长松了口气:“当无大碍。”
“幸陛下庇佑,贼人所射之矢,竟为太子之肋所阻,未伤肺腑分毫。”
“传闻太子言左右曰:修养旬月,还当亲往三原,以视修渠事······”
闻言,张病己不由又是悠然一声长叹,面带唏嘘得看向身侧的儿子、儿媳,以及孙子。
“不愧为天家贵胄,陛下亲子啊~”
待同行的族亲晚辈争相面带附和的点了点头,便将那青年又微微一笑,指着张病己身后,那几个同乡晚辈背着的粮袋,对张病己稍一拱手。
“此来长安,老大人可是欲购米粮?”
听闻此问,张病己先是下意识带上了一丝警惕!
稍思虑片刻,终还是略带戒备的点了点头。
“二月开春,冬粮食尽,又瞧着今儿稍暖,老朽这便携晚辈子侄,欲购米粮于长安。”
“少君以为,可有何不妥?”
感受到张病己对自己带着肉眼可见的戒备,青年也是不由摇头一笑。
“自无不妥,自无不妥······”
“只是······”
说着,青年便稍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旋即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左右,才上前稍附耳道:“老大人可知,田氏因何欲行刺太子?”
待张病己稍带惊诧的轻轻一摇头,就见青年将声线压得更低了些。
“岁首凛冬,太子修郑国渠,今岁,渭北便当丰收!”
“那长陵田氏,自打迁入长安,那便已货粮为生;关中秋收,粮价暴跌,田氏安能袖手旁观?”
“更有甚者,太子还欲于开春,复往三原以彻修郑国渠,保郑国渠二十年不阻!”
“便因此,长陵田氏这才铤而走险,妄图行刺太子,以毁修渠事啊······”
待青年面带笃定的道出这番话,张病己那本就不怒自威的面容之上,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愤恨。
“非但行刺太子储君,还欲毁太子修渠之事?”
“其心可诛!!”
“长陵田氏,实可谓其心可诛啊!!!”
见张病己的怒火顿时被点燃,青年也是面露不忿的一跺脚。
“谁说不是呢······”
“要我说,皇后杀田氏四百余口,还是轻了!”
“若是换作陛下在,知田氏区区一介商贾贱户,胆敢于太子不利,只恐整长陵,当立时伏尸十万,流血百里啊······”
闻青年此言,张病己自也是余怒未消的点了点头,表示只杀田氏四百余口,确实是太轻了!
便见那青年又嘿嘿一笑,悄然将话头一转。
“瞧见大人此来长安,备了粮袋,小子恐大人寻错了地,这才出言相问······”
却见张病己听闻此言,面上满是困惑的回过头,看了看儿子、儿媳,又瞧了瞧不远处的东市。
“买粮······”
“除东市,长安方圆百里,还有第二市货米?”
不料那青年闻言,露出一副‘您果然不知道’的表情,笑着对张病己又是一拱手。
“老大人有所不知。”
“太子为田氏所刺后,深知粮价之事刻不容缓,便同萧相国议,于长安以南,新立一粮市。”
“今粮市之内,独一家米铺,米石只二千钱!”
说着,青年又面带鄙夷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东市:“然若老大人入了这东市,米价可就近四千钱一石啊?”
听闻青年此言,张病己不由下意识瞪大眼睛。
“粮市?”
“独一家米铺?”
“米石······二千钱?”
接连好几声惊呼,张病己不由赶忙上前,抓住青年的手臂。
“此米铺,乃何人所开?”
“竟有如此仁善之商贾,老朽竟不曾闻知?”
却见那青年闻言,又是爽朗一笑,将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
“嗨~”
“除了太子,今关中,何人有如此仁善之举?”
“不妨告知老大人:粮市那家米铺,正是太子行令,由少府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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