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朱批了礼部的会试名单,并且让礼部在东华门外放榜。
会试放榜,是个大日子,殿试是成为天子门生,确定名次,会试则代表,是否被选中。
无数的学子听说放榜了,开始向着东华门涌去,如同开闸泄水一样,人头攒动。
而一名来自四川的学子,本来打算去东华门外,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可是他走到了东长安街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名学子的穿着十分的朴素,就是儒袍都有几个补丁。
大明的举人可是有不少的特权,即便是穷困之家,中了举,那就是贵人中的贵人,可是官老爷,他这副打扮,在人群之中,可谓是格格不入。
这学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东华门,咬了咬牙,探出了一步,又缩了回来,又探了出去,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这学子终于向东,向着承天门而去。
承天门外有登闻鼓院,乃是周礼。
登闻鼓下有肺石,乃鲜红色,长八九尺,形如垂肺,就是敲鼓用的鼓槌。
按照皇明祖训,这登闻鼓和肺石,任何百姓要敲击,有司不得阻拦否则一律坐罪。
可是登闻鼓院有院墙,更会落锁,一般没人去敲。
但是陛下登基之后,在南京皇宫外的洪武门,看到了登闻鼓院破败不堪,甚至还落锁,就让有司把门打开。
这名学子看到了登闻鼓院开着门,肺石上并没有灰尘,便一步步的走了过去,拿起了两枚肺石,用力的砸在了登闻鼓上。
沉寂了五十多年的登闻鼓响了。
城头的锦衣卫初听闻眉头紧皱,这好端端还没到暮鼓时分,哪里传来的鼓声?
但是很快锦衣卫就知道了,登闻鼓院的登闻鼓响了!
缇骑闻风而动,将此人押送到了左顺门内的偏殿内。
按照处置条例,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
“陛下,陛下,登闻鼓响了!”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文华殿,张皇失措的说道。
百官刚刚离开,刚才廷议了下关于琉球官员派遣的问题。
朱祁钰严肃的问道:“何人鸣冤?”
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说道:“四川草塘县举人李燧,今年进京科举,这考完,就跑到承天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朱祁钰翻动了下手中的进士名单,找到了这个名叫李遂的人,此人是四川镇雄府的景泰元年的举人,赶了五千里路参加会试,并且金榜题名,中了进士。
本来该等待殿试之后,最少也能捞个功名,一个七品官就到了手里了。
可是他锤响了登闻鼓。
朱祁钰点头说道:“奉天殿升坐吧。”
登闻鼓兹事体大,这代表着冤屈无论是在大理寺,还是在刑部,都无法沉冤得雪,才会不得已,去敲响登闻鼓。
朱祁钰很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新科进士,在放榜之时,去敲登闻鼓。
既然敲了,朱祁钰自然不能不理,召集群臣,看看这到底是何等的冤情。
朱祁钰来到了奉天殿坐定。
净鞭三声响,大理寺卿、都察院总宪、刑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悉数到场,这是鸣冤鼓,法司自然悉数到场。
其外还有六部明公,于谦、石亨二人。
与往日里百余人上朝完全不同,朱祁钰很快就来到了奉天殿内坐定。
“是什么事?”朱祁钰拿起了自己的水壶喝了口水问道。
李燧显然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他都要做进士了,能不知道登闻鼓兹事体大?
但凡是有能鸣冤的地方,他也就不会到承天门敲登闻鼓了。
胡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按照大明祖训,敲响登闻鼓后,任何人不得垂询,还是让这李燧自己上殿说吧。”
这是防止有人在最后时刻,威胁鸣冤之人。
“也对,宣苦主。”朱祁钰点头说道。
李燧就等在门外,他敲响登闻鼓之后,就被锦衣卫保护了起来,期间没有人和李燧说过话。
李燧穿着一个破败的儒袍,走进了奉天殿内,入殿三跪五叩,口呼万岁,行了一个大礼。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你不去东华门外看榜吗?”
李燧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草民怕当了进士后,就不敢说了。”
朱祁钰打量着李燧,看来这个李燧他很自傲,觉得自己必中,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精确的把握。
“平身,起来回话。”
李燧大声的喊道:“谢陛下隆恩。”
“说说是什么事吧。”朱祁钰放下了自己的水杯,颇为认真的问道。
李燧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奏疏说道:“草民为四川草塘百姓鸣冤,也为四川镇雄府百姓鸣冤,为四川百姓鸣冤。”
朱祁钰从兴安手里拿过了奏疏,看了许久。
李燧是隶属于草塘安抚司,归镇雄府管理。
李燧说的是四川地方的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叫做戥头。
戥头,戥子秤分量不够的差额。
具体来说就是在地方在收税的时候,普遍都会加一铜块放在天平的另外一侧,百姓纳赋就要多交这个铜块重量的粮食。
这部分就叫戥头,在鞑清朝,这东西叫火耗。
朱祁钰将李燧的奏疏传了下去,让大家都看看。
戥头的名目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李燧按着京师粮价折算了一番,每户大约一钱八分银,也就是四十五斤的米粱。
夏秋两税,就是九十斤粮食。
明朝末年征三饷,最高的时候是每亩地,九厘银。
如果按照一个下农十亩地计算,是九分银,按照富户八顷田算,富户缴纳七两二钱。
这每户一钱八分银,对任何下农和中农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金濂看了半天,面色巨变,愤怒的说道:“陛下,国帑可以是没收到这部分藁税,他们这是借着朝廷的名义,中中饱私囊!必须要严查!”
敢借着户部的名义,巧立名目,恶名归了户部,钱却更户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金濂第一反应就是愤怒。
主要征收的实在是太多了。
陛下的市舶司的税满打满算也就一成,给银也就六分。
他们居然要一户收一钱八分银,比陛下收的还要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