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注重培养家族子弟,几个侄子如今都可独挡一面,因为侄子们自幼丧父,不容易被汗廷猜忌。
反倒是他自己的儿子,未能任职,缺少了太多历炼。可再聪慧的人,心性不打磨,遇到大事便容易混乱。
有时沉稳比聪慧更重要。
这也是史天泽愿意花时间与史樟商议的原因,并非是在问主意,而是在暗中磨砺儿子。
史樟额上已有细汗,喃喃道:“父亲莫非认为,李瑕北上是为了杨果?为何有这种推测呢……因为……”
“因为换作任何事,贾似道都能比李瑕做得更好,李瑕没必要亲自来。”史天泽道:“开封城并没有值得让李瑕孤身犯险的‘利’,那他很可能并非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救杨果。”
“可这还是说不通……”
史天泽道:“你觉得说不通,因你凡事只问利弊,不问情义。你自己想想吧,一个少年人,何时将心中热忱丢了?下去吧。”
史樟又是愣了愣,惊讶于史天泽今夜唤自己前来竟只是说这个。
他低着头转出书房,忽又想到了自己把阎复出卖给王荛当替死鬼之事。
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可父亲你不也是一样吗?”史樟喃喃道,“本就是你让杨果联络宋廷,杨果一被捉,父亲你不也是急于灭口吗?”
同一个夜色下,李瑕正走过杨果府邸附近的小巷,不经意地一转头,他看到了史家的兵士已将那宅院层层包围。
李瑕没有继续凑近,而是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兵士走向树丛,一边解着腰带,打算小解。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在帕子上洒了些药粉,径直上前,一把捂住那兵士的口鼻,用力将人拖到树林里。
他手上气力颇大,任对方死死挣扎,始终挣扎不开。
“闭嘴,你听着。回去告诉史天泽,他猜得不错,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看到那人从阿蓝答儿手上安全出来,否则对他而言,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呜……呜……”
“听明白了你就点头。”
那兵士却是摇了摇头。
李瑕道:“你只要把这句话转述给史天泽,明白了?”
“呜……”
那兵士这才点头不已。
“告诉他,明白午时之前若未照办,他会看到后果。”
李瑕依旧捂着他的口鼻,直到他眼睛缓闭上,这才松开手,重新隐进黑暗之中。
夜色更深。
史天泽的书房中烛火本已熄灭,却又再次亮起。
“知道了,此事不必对旁人说。”
“是,小人绝不敢说。”
“下去吧……”
史天泽披着睡袍,独坐于书房之中,目泛沉思。
今日控制了杨果家眷,果然试探出了那小子的目的。
至于那个威胁……他史天泽何等腥风血雨未曾趟过,岂惧一个狂妄小儿的威胁。
他有叛蒙自立的野心不假,但首先他要确保史家的安全。杨果、李瑕有败露的风险,他便能毫不犹豫除掉他们。
去岁之所以让杨果传递情报,杨果只以为是他想要联络李璮。
李瑕孤身前来,以为他还在犹豫是否举事。
但这些人却始终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蠢材,关键之处不在赵宋、不在李璮。赵宋懦弱、李璮狂悖,皆不足以共谋大事,再多场小胜也不可以逆势……关键,在忽必烈与蒙哥。”
史天泽喃喃自语着,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仿佛李瑕就在他面前。
“去岁我为何给赵宋情报?无非忧蒙哥攻下川蜀,则忽必烈‘怠于攻宋’之罪坐实,必然失势。我所等的是这兄弟二人争至两败俱伤。
如今钩考正如火如荼,忽必烈已被逼入绝境,是叛是降仅在一念之间。只须静观数年,时局或有大变,杨果却于此时劝我联络李璮这个蠢材,弄得锒铛入狱。
除了壮士断腕,我又能如何?你个竖子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穿,竟也敢逼迫我?你小看了蒙哥对我的信任,也小看了史某人的手腕……”
没有人回答史天泽。
到最后,史天泽只是随手一挥,挥灭了案上的烛火。
李瑕于他而言,也只是这一支小小的蜡烛。
蒙哥汗才是那皓月之辉,唯忽必烈这片云彩能稍挡一挡。他史天泽自不会为了那一挥即灭的蜡烛,提前让蒙哥察觉自己的野心。
若要做选择,自然得选凶险更少,利益最大的路走。
“我会看到后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