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不忍言之事,亦有可能发生。
若他身处世子爷的位置,以宗藩之身,列爵而不临民,既不可明目张胆结交朝臣官吏,又无法在兴府之外培植羽翼。
安陆一隅,却恰似一只牢笼。
牢笼之外虽大,却处处掣肘,毫无展布之地。
如此,世子爷也只能急病乱投医,暗中结好如费宏这般,在野的重臣了吧?
一念及此,黄锦苦笑一声,道:“既然世子爷令时泰兄远走江西,实为施恩。时泰兄何妨将擒拿宁王之事,托于蒋山之手?
大战一起,人如草芥。万军之中,想要擒拿逆首,谈何容易!所谋不成,于兴府而言无关痛痒,若果真成事了,蒋山必感念于时泰兄厚恩。
蒋山若邀天之幸,有了这番资历,世子爷的潜邸旧臣里,也算是多了一个可大用之材。”
末了,临出凉亭前,骆安投桃报李,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送入黄锦手中,轻声道:“听闻黄公公受命清理兴府田庄,不论尺度如何拿捏,也当在王爷入土为安之后。这些时日我仪卫司所暗查账册,已经抄了一份,黄公公且收好。”
言罢,骆安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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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斋
满殿素白,随风飘动。
朱厚熜端坐暖阁书案之前,虽有冰鉴散发的阵阵清凉,他胸中却是怒火汹汹,心底更有一种无力之感。
“张佐在安陆,有宅三处,水田一千亩。”
“故王府长史张景明,任职期间,褫夺民田七百亩。”
“黄英族侄,以兴府名义,强纳良善为妾,有田六百亩。”
“刁永、马俊唆使泼皮匪类,以青苗借贷,逼死客店三户十五口,兼田百余亩。。。”
“七年,汉江水溢,漂溺人口。承奉正张佐言购人驾舟,拯救灾民,又出资粮,命官筑堤四十余里,水患乃绝。
而军民濒水之田,半数为兴府贾友、陈宣,并赵山,李清,王伫,孙端等众褫夺。安陆知州王槐得田千余亩,同知、推官等上下佐官各有所得。”
“九年,湖广常德府、岳州府、安陆州大旱。兴府奉钧命,帑银籴米,赈济。
引礼舍人张升,与其弟仪卫司副千户张忠,伙同兴府工正所上下诸官,挪用公帑放贷,兼田两千余千亩。”
“蒋家安陆有田三千七百亩,屋舍连绵,阡陌纵横。九年,王爷又赐田八百,宅内藏银无算。”
“仪卫司千户朱宸、王佐、陈寅各有田近千亩,肆意役使仪卫司军户丁口如奴仆,于京山、客店等地,广建宅宇,侵夺寺庙,至使仪卫司军户流失逃亡者百余。”
砰——
手中茶盏应声而碎,朱厚熜胸中怒意愈浓。
这本账册所载,落于笔墨,平铺直叙,他却能闻到一股股血腥气味,简直触目惊心!
侵夺寺庙的不算,单单是这万余亩的田地,又要逼得多少小民卖儿卖女?
更为可恨、可恼、可怕的是,每逢灾厄,偌大的兴府,上至长史司,下至工正所,朱厚熜记得姓名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俱都化身敲骨吸髓的蠢虫恶贼,吃相难看。
这就是他未来的潜邸从龙之臣?
虽晓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然则来日若用此辈,以巩固根基。
那么他所谓的根基,从根子里就是烂的!
可若不用此辈,他朱厚熜又有何人可用?
一念及此,胸中无力之感愈浓。
视线落在账册末尾,但见“仪卫副骆安,并田千三百亩,藏银五千。”
却独独不见骆安之父、兴府群牧所千户骆胜的名字。
“为尊者讳么?”
冷笑一声,朱厚熜合上账本。
就骆安这些时日所查,自家兴府阖府上下,俱是贪婪之辈。便连兴府几位幕宾,也多以功名之身,受“投献之事”,名下田亩更不在少数。
独独奉承司戴永、那位整日以《归田赋》自娱的张宣,以及袁先生寥寥数人,能洁身自好,谨守本分罢了。
“戴永?”
心里默念着此人的名讳,朱厚熜暗忖剑眉倒竖,蓦的多出几分思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