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一站道:“家主,我觉得叔通所言,甚是有理!韩氏施行土断也好,均田也罢,都不是只针对我章氏一家,我等起兵,胜了不是我一家得利,败了却要赔上举族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划不来。”
另一名族老也道:“家主,起兵之事风险甚大,不如依叔通所言,就此作罢?”
章宾沉吟了一会,转而向章昭裕问道:“我先前召集诸家豪强商议起兵,虽然做得隐秘,但恐怕早晚会被韩氏知晓,若日后他以此向我家发难,我等又当如何?”
章昭裕一边听着,嘴角却是露出了一缕笑容。章宾虽然身为一族之主,但说起诸般应对,比起经历过官场搏杀的章昭裕来说,却还是差得太远。
“只是就此作罢还不够,必须主动与韩氏交好。”
“你大兄如今还领兵与韩氏在衢水对峙,我等却要与其交好,这算哪门子的对策?”章宾颇是有些不理解,“如此做法,我怕是两面都讨不了好。”
“非也!”章昭裕却是摇头道:“家主难道不知狡兔三窟?”
“我等交好韩氏,若大兄得胜,便是有大功于朝廷,朝廷断不会因此而为难我家。若韩氏得胜,我等投效有功,也不会因大兄之事而迁怒于我章氏一族。”
“无论谁胜谁败,我章氏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几人闻言,顿觉豁然开朗。
章昭裕前两年参与华皎叛乱,若换在其他人身上,不说夷三族,最少也是个满门抄斩,但因章昭达的缘故,却只是罢官遣送回家。
即使韩端兵败,只要章昭达不倒,章氏一族便可无忧。
章宾连连点头道:“叔通言之有理,但我等……要如何才能取信于韩氏?”
“这得要看家主愿意下多大的本钱。”章昭裕抚着长须,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叔通此言何解?”
“若不想与其深交,只须上书一封声明我家不与其为敌之立场,然后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即可,若要深交,便要主动将家中田地人口交出,大力支持韩氏施行土断均田,最好再送上些钱帛粮草作为军资,如此方能得其信任。”
“不可,不可深交!”章宾连连摆手,“我章氏数代积累,方有今日之家业,怎可如此轻易就献给那韩氏?”
看到他那仿佛被割肉般的模样,章昭裕不由得笑了起来:“家主应当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家族之兴盛,不在家业之多寡,而在于朝堂之上。若韩氏得了天下,我章家能在新朝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便可保得章氏一族数十年无忧。”
“况且韩氏早晚要推行土断均田,家里的田地荫户,早晚都保不住,为何不主动献出来交好于他?”
章昭裕这一番算计,面面俱到,不愧是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了十多年的官场老手。
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道理也讲得明明白白,但章宾仍然觉得肉痛,思索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要不,先写封信问问你大兄?”
章昭裕摇头道:“大兄忠于陈氏,此事就不必问他了。”
“不过,稍晚我会写信将此事告知于他……家主若不同意,又当别论。”
章宾重重地一拍大腿:“就依你!深交就深交!”
“既要深交,那就劳烦家主速将土地籍册取来,另外再准备一万石粮草,明日一早,我亲自前往会稽。”
……………………
章昭达觉得,这一次讨伐韩氏,或许会是他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
十年前抵抗王琳,七年前讨伐周迪,五年前大破陈宝应,以及数月前平定欧阳纥,他这一生,经历了许多次大战,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如此担忧。
兵是乌合之众。
除开那些新征召的两万五千人不说,那一万五千旧部,其实也有多半是去年才从军的——这些士卒的战力他早就清楚,若没有冼夫人的俚兵相助,他连番禺城都可能攻不下来。
兵甲不全。
士卒可以征召来充数,但兵器铠甲却变不出来,四万正卒,有甲者不过两成,将近一半的士卒,用的是破锈的长枪。
出兵之前,将豫章武库搜刮得干干净净,也不过是找出来数千杆锈迹斑斑的长枪和两百柄直刀而已。
至于寻阳那边,更是在去年就已经被搜刮一空了。
最让他担忧的,还是粮草。
全军上下,已经只剩下三万石粮食,勉强还够吃上十来天。但将这些粮食吃完之后,又到哪儿去征集粮草?
从江州运粮不可能,路途太远、水路不通且不说,江州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供给。
就地征集也不可行,军中现在这三万石粮,就是从太末强征来的,为此还破了几家豪强的庄子,搞得他现在臭名远扬。
章昭达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明明前几年还非常不错的局面,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当今陛下真有那么不得民心?
从内心出发,他其实也是很不认同陈顼篡位的。
仔细想来,还真如韩氏散发的檄文所说,陈氏立国以来三个皇帝,真没有哪个是得位正的,难怪这些年来叛乱就没有停息过。
站在大帐外面,微风轻轻吹过,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被箭矢夺去了眼珠的瞎眼又开始发痛,让他的脑袋也有点发晕起来。
就在他恼怒地用拳头轻轻敲击着眉角时,亲卫带着一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章昭达很快就认出这是吴县章家的子弟,他的族侄章才。
“侄儿拜见伯父!”
章才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章昭达急不可待地问道:“家里到底如何了?还有,会稽这边,孔休文和谢缄有没有得手?”
会稽之乱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由于韩家军封锁了建德的水陆道路,他到现在还没收到会稽的任何消息。
“会稽豪强于八月初九日夜起兵攻打府衙,中了韩家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孔奂、谢缄等十余家家主,以及云门寺僧首信禅师尽皆死于乱兵之中!”
闻听此言,章昭达倒吸了一口凉气。
据他所知,韩端率大军来了建德,山阴城内最多只有三千郡兵,而众豪强的家兵部曲,再少也不会少过万人。
以三千对一万,哪怕是中了埋伏,也不可能遭遇如此惨败,十余家家主竟然一个都没能逃得出来。
这韩家军的战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