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韩端刚用过午食,正准备小憩片刻,刘普便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到刺史府。
或许是母亲早逝的缘故,韩端对于这个唯一的舅舅,有一种骨子里的亲切。
“阿舅,这么大热的,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情让二表兄带信不就行了?”
韩端一边热情地招呼刘普,一边命人去准备热水来给他们洗浴,六月间的天气,走几步就是一身汗,刘普父子三人身上全都湿透了。
“六郎,这次来又有事情要麻烦你。”
刘普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为了家里日后有个照应,他还是将小儿子推了出来。
“三郎已经十八了,今年也给他定了门亲,但他整日无所事事,六郎你看是不是方便……”
“当然方便。”韩端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的亲舅舅和亲表弟找上门来,再不好办的事情也得给他们办了,更何况安排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三郎想做点什么?要想跟在我身边,就和你二兄一起留下就行,若想自己做点买卖,要钱什么的都好说。”
刘三郎拱手作了一揖,恭声说道:“表兄,阿爷想让我留在山阴做个小吏,也好照应家里。”
刘家三个儿子也是自幼请了先生来开蒙过的,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才学,但担任府衙里的小吏却没多大问题,因此韩端闻言,便笑着对刘普父子说道:
“三郎也只想做个书笔小吏吗?”
刘普连忙陪笑道:“你这表弟没多少本事,能守在家里做个小吏就不错了。”
“表兄,我做个小吏就行。”见刘三郎也点头确定,韩端心里也觉得有些欣慰。
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好高骛远,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有这种知足的心态,倒不用担心他们日后给自己捅出漏子来。
“那行,明日你直接去郡守府找我丈人,请他安排就是。三郎记得任职之后,定要勤勉任事,不可张扬,有不懂的地方多问、多记、多看……”
韩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刘三郎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和兴奋。
吃过哺食,刘普便提出告辞,韩端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刚要派人送他回去,门房却进来禀报,说外面有两名老者求见,声称是大将军石塘老家的族人。
“不见!”韩端只楞了一下,随即便摆手吩咐:“就说我不在府中,有事可以留个口信。”
不能共渡患难,如今却找上门来欲享富贵,即便是族人,这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上次韩锦向他说过当初迁往广陵时,族人竟然没有一个支持,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日后要和石塘韩氏断绝往来。
事情才刚过去半年,他可没有那么健忘。
但刘普却叫住了门房,转头对韩端说道:“六郎,既是石塘族人,不见似乎有些不妥,即使帮不上忙,最好也见上一面说清楚。”
“阿舅,不是我不待见彼等,实在是……”
韩端“噼哩啪啦”将前因后果一说,刘普便皱起了眉头:“当初怎么没听你阿爷说过此事?”
“……估计,是他不想家丑外扬吧?”
韩锦作为石塘韩氏的族长,碰到这种事情,哪儿有脸拿出去向别人说?
刘普沉吟片刻,转而问道:“那六郎的意思,是要准备脱离石塘韩氏,分宗另立?”
韩端点了点头,回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决定在哪儿修宗祠。”
一旁的刘二郎咧嘴插了一句:“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建在建康啊!就算六郎现下不分宗,日后也得在京都重修太庙,石塘韩氏照样没份。”
“胡说白道!”刘普向儿子骂道:“你这竖子懂什么?就算六郎重建太庙,也和石塘韩氏同本同源,供的还是同一个老祖先,他怎么叫作‘没份’了?”
刘二郎嗫嚅道:“我听说家庙只供考、祖、曾祖、高祖四世神主的……”
刘普一听,更是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不学无术的竖子!天子七庙!皇帝不但要祭祀始祖,还要祭祀七代祖先!六郎和石塘韩氏出了七代没有?”
刘二郎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再开口说话,韩端劝道:“阿舅休怒,二表兄还未娶妻生子,哪儿知道祭祀这样的大事?”
刘普哼了一声,总算是给了外甥一个面子,不再说话。
韩端又道:“韩氏宗祠之事,眼下说还太早了些,不过石塘韩氏最亲近的和我都已出了五服,分宗而祭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刘普沉默了一会,叹息道:“韩家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疏远可以,但千万别反目成仇,否则日后就会成为天下人之话柄。”
“阿舅说得是,我记下了!”
韩端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日后如何削弱宗族在百姓中的影响和控制。
……………………
会稽逐渐走上正轨之时,卜僧念所领左路军也攻下了义兴郡治阳羡县。
西晋太安二年,阳羡人周处长子周玘三兴义兵,晋王朝为彰其功,划阳羡、国山、临津、义山四县置义兴郡,后又增加永世、平陵、绥安三县,共辖七县之地。
义兴因周玘而得名,但义兴周氏却最终落得个灭门的下场,至今连坟茔都看不到一所,反倒是陈庆之这等出身寒微的庶人,却在他的老家国山县留下了一座极为庞大的陵墓。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思忆白袍将军,至今令人神往!”
站在陈庆之墓前,左路军前军军帅蒋发悠然叹息,然而卜僧念一句话,却让他仿佛岔了气一般难受。
“谁知道他那些战绩是真是假呢。”
蒋发转过头来,颇有些不爽地问道:“总管此言何意?”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陈庆之领七千将士北上,回来时却孤身一人,七千将士无一生还,就连他自己也是装扮成僧人才得以逃脱,他在北朝时的战绩,又有何人能够佐证?”
“那……这歌谣,难道也是他自己编造的?”
“小儿传唱之曲谣,若你舍得花钱,也可以编些出来,包管能传遍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