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姓秦的男人,他是如何为大庆攒下这么一份偌大家业,立下何等的不世功绩,前路荆棘,那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欲为大庆后世开太平。
而今的安居乐业,安然立足,又会否晓得,曾几何时,在那遥远的北边,硝烟弥漫,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而那个时候,那个男人在,便是朗朗晴天。
朝廷就秦氏坐镇大庆的这段历史,书记载,坊间印刻,俱都清除的一干二净,不留下只言片语,仿佛这世间从没出现这么一家子一般,唯有那座空空如也的雄伟王府,存留世间,人们远远经过之时,可短暂驻足凭望。
夜幕初降,微风习习。
虎丘城中一家老旧的宅院里,有个闭着眼睛坐在桃花树下老旧藤椅的灰衫老者,正轻轻摇晃着藤椅,好不悠哉。
在老者的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眼窝有些凹陷,眉毛很浓,身材壮硕高大的魁梧汉子,正倚靠在那根主干还没有他手臂粗的桃树,那桃树似乎不堪重负,主干向后倾斜的厉害,汉子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一般。
老者微微睁眼,侧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魁梧汉子,笑呵呵道:“有人说,南边与我齐名的赵如镶老匹夫,财力远胜我这个机缘攀附秦家,靠着一点微末香火情,得以发家的暴发户、白乞子有钱,袁峄,你觉得呢?”
袁峄不假思索道:“的确如此。”
老财神哈哈大笑,“步家向来如此,从来不忌讳别人如此说,也确实如此,没有大将军,步家何以从两代王朝更替,旧臣新主更换中抽身,现如今更是安安稳稳跻身南阙北边,作这无冕之王。”
袁峄低眉垂目,不置一词。
老者一手扶着老藤椅的椅把手,浑浊的双眼望着昏昏沉沉,不见星月的夜空,笑容淡去几分,“是不是觉得我做人不厚道,滴水之恩不思涌泉相报也就罢了,还去做那升斗恩斗米仇的忘恩负义之举?有这么多钱,不支持大将军,不供给大庆将士,明知朝廷欲加之罪,要打杀秦家,居然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个只是在腰间随意插这一柄牛角弯刀的魁梧汉子,浓眉微动,不言语,已是言语。
老者觉得夜风微凉,轻轻合了合领口,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说了你这个傻大个也未必明白。”
汉子表情随意道:“老爷不说,我又怎会明白?”
老者只是轻轻摇头,一句话没说。
龙辉三十年,那场满城雪籽下起的前夕,有个大冬日穿着粗布麻衣登门的中年男人,轻轻敲响了这幢旧宅的大门。
被男人时常笑骂一句守财奴的老者亲自开的门,笑迎男人进门,男人进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今年的雪不如往年的大啊!我这个大老粗提前来拜个早年。年年岁岁冬春依旧,年复一年,实在是乏了,今年就来个新鲜的。”
除夕夜,没见那个男人带着引以为傲,久别回家的纨绔世子登城门楼指点江山,北财神步年庭便知道那个叫作秦森的男人已然不在人世了。
滚滚风涛转嫁。
庆王位,世袭罔替,子承父。
曾经,现在,以后,亦如是,在步年庭的心中,姓秦,也只能姓秦。否则,谁坐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