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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七章 显学胚子(2/2)


    一边说着,一边将程廷祚的信看完,再交还到刘钰手中,赞叹道:“程绵庄之名响亮,不想其见识亦是如此。信上言论,下官以为,亦可借鉴。”

    信上,程廷祚用秦伯嫁女的典故,来比喻刘钰或者说苏南发展的一些思路疑惑。

    信上自然是拿盐政改革作为例子。

    说是,按照现在的生产水平,全国百姓是不可能吃不到盐的。

    这和丝绸不一样,如果全国百姓都想穿丝绸,现在的生产力水平肯定不足。

    这和粮食也不一样,就算粮食能保证吃饱,那么总还想着吃肉、吃鱼,或者我想吃大米不想吃馒头,我想吃窝窝不想吃煎饼。

    盐就是盐,再怎么也吃不出花花来。这玩意儿它不是鸡,可以只吃鸡舌头、鸡冠子什么的,多少都不够。

    既然如此,就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全国百姓吃盐是如同让百姓都穿丝绸那样的生产力问题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明明盐足够保证每个人用,甚至家家腌咸菜都够了,为什么百姓还是吃不起盐呢?

    程廷祚在信上,整体上对诸多变革表示了支持,但也从自己见识的角度,提出了对一些东西的疑惑。

    盐,是让人吃的。但现在,盐却成为了赚钱的东西。

    以至于汉口等地,经常有大盐商,趁着枯水期运输不便的时候,故意放火烧掉盐仓、烧掉盐船,提高价格,制造稀缺。

    如果说,丝绸瓷器铁器等,百姓用且不足,那么扶植资本发展,暂时不去考虑这么远的事。

    那么,盐明明是够了的,而且现有的生产肯定是可以保证够吃的,为什么会出现百姓无盐可吃的情况呢?

    在松江府那边,广为宣传的,是要建大晒盐场的事。因为松江府有资本,但那里的商人和盐引总承包商一样,并没有销售途径,所以不能去一群秃子那推销梳子。

    故而盐政改革的重点,在松江府那边,听起来好像重点在于生产,而不是分配。

    是以,程廷祚才隐晦地提醒了刘钰,这是秦伯嫁女,搞错了重点。

    这算不上新鲜,此时欧洲那边的空想者也有类似的思考。

    只不过,大顺这边的思考,源于盐。

    准确来说,源于盐商为了提高价格,故意在枯水期焚烧盐仓、烧毁盐船而提升盐价的举动。

    而欧洲那边,空想者的思考,源于香料。

    准确来说,源于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保证香料价格,将一船又一船的香料焚烧、倒入海中、甚至大规模毁灭香料树。

    只不过,他们这两边的思考,还只是停留在此,并不是在思考“产品生产的目的,是为了使用,还是为了赚钱”、“盐的生产是为了满足吃盐的需求,还是为了满足收税和盈利”。

    此时两边类似的空想启蒙,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最终殊途同归,也算是大顺商业发展的一个体现。

    总不能说荷兰人砍伐丁香树、焚烧香料是商业资本的趋利选择;大顺盐贩子烧毁盐仓、凿沉盐船,炒作缺盐,提高盐价,就是单纯的道德败坏吧?

    刘钰觉得还是蛮高兴的。

    既高兴于这种投机、炒作、制造稀缺而涨价之类的事。往好了看,商业氛围浓重,生机勃勃,要走资的道路,要连这个都没有,实在不配。

    也高兴于程廷祚等人的空想,总算是空想了点稍微有点意义的事,不再是仅仅纠结于均田井田,而是考虑工商业发展带来的问题了。

    但这封信里的疑惑,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正确的想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要有社会基础条件的,就现在的条件……

    当初他和法国这边搞好关系,别的都好,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法国的那群空想派,和大顺的空想派融合。

    法国农民多。法国集权程度号称欧洲小中国。虽然其实区别还是挺大的,但比较来说,肯定相对英荷更相似一些。

    法国那群空想派的思潮,对大顺这边的空想派,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当然,同样的,大顺这边的空想派,对法国那边也有同样巨大的吸引力。

    两边是王八看绿豆,非常顺眼。

    所以当初他才扔人去法国,东学西渐、西学东渐,互相影响,相见恨晚,你们在巴黎折腾着玩吧。

    反动的不一定是听起来道德坏的,有时候,尤其是中、法这种情况,反动的那些东西反倒是更温情脉脉、暖融人心、听起来更暖和更温柔更温文尔雅。

    就此时的经济基础,以及小农经济的底子,和法国那边类似,肯定奔着禁了欲、空想、兼爱、平均、道德、支持君主制家长制、往田园般理想化的村社手工场、全国变成大农村的方向上狂奔。

    这种思想的传播是很奇怪的。

    如果大顺是一潭死水,止步不前,那么很快就会湮灭,一时之语尔。

    如果大顺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步步往前走,就会极快地扩张影响力,成为显学。

    而且,大顺每往前走一步,其成为显学的速度也就越快。

    如同欧洲早期的空想派,很久之后可能会被天主教封圣一样;大顺这边的空想派,也基本要在变革期成为真儒的旗手。

    算是现在各派里唯一能打的吧,剩下的没一个能打的。

    刘钰将信取回,交人收好,问孟松麓道:“你可知信上说的什么?”

    孟松麓连忙摇头道:“不曾看过。先生说,有些东西,我还不到可以弄清楚的时候。虽说,疑义相与析,但弟子年幼,不曾经事,是以析而无益、反遭心乱。是以,先生信上所论之事,必然深远,弟子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