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凤楼上,张守珪的心情是复杂的。
作为一名穷苦逃户的儿子,他十六岁从军做了一名大头兵,一刀一枪地挣命!不管是打吐蕃、突厥还是契丹,他都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杀了上来……当年一起从军的老弟兄们早都化成了堆堆白骨,一个都没能剩下;他自己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疤,有的一到阴雨天就会痛入骨髓……
他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向天下人证明,一个逃户的儿子,没有后台,无依无靠,照样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杀出一片天地。
住节幽州后,他的目标也更加清晰:那便是实现一位帝国军事将领的最后飞跃——登上的“宰相”的高位,获得“出将入相”的尊荣!
为了积累足够的资本,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仅在两年内头发就白了大半。
然而,就在他以为相位唾手可得的时候,却眼见着射中的大雁带着箭杆飞走了——天子的赏赍非常优渥,但却没有授予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
在这五凤楼上,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体会这位名将心中极度的失望。
“一切都是那个嫉贤妒能、心胸狭窄的老书呆子在后面捣鬼!”他在心里暗暗咒骂着。之前,他曾依稀从李相公的话里话外品出了这层意思——“中书令张九龄看不上他张守珪……”就算以前将信将疑,那么现在的结果刚好印证了这点。
“是啊!作为当代文坛领袖的首席宰相,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只粗通文墨的老兵呢?”他又恨恨地想:“做诗能把契丹人做跑吗?没有老子刀头舔血,哪有你们整天在朝堂里坐着吹牛的好日子!”
虽然他依旧满面笑容地跟每一位帝国大员都热情地寒暄,但心头已经笼上了一层寒霜。
……
击鞠是当今天子最热爱的运动,也早已风靡了整个大唐——几乎在所有的大型的节日、庆典前后都会看到男女击鞠手们催马驰骋、挥杖追逐的矫健身姿。
击鞠场外已挤得人山人海,更有顽童和好事的闲汉趁人稍不留意就攀上了高处的树杆,慌得手挥白梃的府兵来回奔跑呼喝,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把他们撵下树来,场面虽有些混乱,也颇有点滑稽可笑。
击鞠场中树立着两杆高达丈余的木柱,底端各由一盘沉重的青石雕莲花底座牢牢固定,顶端托起一方雕云纹蟠龙的方形木板,木板上结扎着彩绸,正中留出了两尺大小的球洞,由坚韧的丝络织成的金色球网在洞口飘动。木柱两侧各插了十二面牙旗,北插玄旗,南为赤帜,纷纷飘摇,煞是好看。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客队先至——十二名幽州击鞠手头戴插有细长鹖翎的皮质兜鍪,着黑色窄袖胡袍,外罩深褐色熟牛皮胸甲,肘、膝皆有皮质护具,脚蹬棕色高筒皮鞮,单手擎着鞠杖,昂昂而来。他们都是幽州军中一等一的击鞠高手,更是骁勇无敌的沙场骑兵,其中不仅有汉人,还有高鼻深目、赤须黄睛的胡人;他们的人、马皆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但却有一股阴森森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们将手中的鞠杖换作唐军横刀,当可立时杀入万军之中取下敌将首级。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和拍掌声,坐在五凤楼上观战的天子李隆基也不禁捻髯微笑。
又一遍号角响起,一阵龙吟般的战马长嘶从东侧场外传来,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无数痴迷姑娘们发狂的尖叫声。
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当先闯入,马的鬃尾都已用五色丝线编缠成短绺,结着“五花”;白如霜雪的油亮皮毛在金色络脑与火红色钩臆带的勾勒下显得尤为耀目。马上端坐一人,看上去只二十岁的年纪,头发油亮乌黑、面色红润,一对剑眉下两只黑漆漆的星目,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他头戴镶嵌玉珠的银色皮弁,上悬一颗鲜艳的红缨,身穿大红色窄袖锦袍,外罩银色胸甲,深红色纨绔扎在黑色的高筒皮靿靴中,亮银色的护具十分精致,单手擎一柄雕有花纹的银色鞠杖,宛如一柄雪亮的战刀。
在他身后,十一位英姿飒飒的皇家击鞠手也都身着赤袍银甲,手持鞠杖,骑跨骏马,鱼贯而出。
“看!当先骑白马的——是寿王千岁!”很多击鞠行家和发狂着迷的姑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大唐当今最好的击鞠手之一,寿王李瑁。
军吏宣讲赛法已毕,东、西两阵对圆,击鞠手们相互致礼——他们将手中的鞠杖向斜下方一挥,旋即抬起,立握于胸口位置。身着黑衣的幽州击鞠手们又在马背上向寿王一躬,这才拨转马头,分散列阵。
一只红色的七宝球被抛上半空,落地后“啵”的一声高高弹起——击鞠赛正式开始,场外的观众们一片欢呼!
……
不过,无论此时击鞠场内的较技是如何的精彩,在董家酒楼“问月”雅间中的五人都已完全注意不到了,八坛“牡丹醉”佳酿已被他们喝的干干净净!
酒酣耳热的高适与严庄并肩坐在一起,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