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夏氏带了家里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
尤氏趁着酒兴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
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在那边服侍的小厮们,不要出声惊扰了。
于是尤氏夏氏一行人悄悄地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道四,嬉笑之音占多;又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不少。
原来贾蓉见到这些日子朝局动荡,不少熟人都歇菜了,不敢轻举妄动。加上最近身子有些微恙,不能出去游顽旷荡,又因皇室守制期间,不敢每日观优闻乐作遣,太过放肆,便生了个破闷之法。
日间以习射为由,遍请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久,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
贾蓉这两三年挣了不少银子,出手阔绰,在京师地面上落了个“赛孟尝”的雅号,一声招呼,亲朋好友们都愿意来。
往来的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袴。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鸡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自家那几块“废物”,文学已经废了,当亦习习骑射武事,要不然有机会混军功,人家都不爱带你去。
于是他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蓉习射一回,方许回去。贾蓉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息休养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至后渐次赌钱,如今已然两月的光景,竟然每日赌钱胜于习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
家里下人借此各自得了些好处,巴不得天天如此,所以竟成了势。只是大家都想着长久玩下去,都咬着牙闭嘴不说,外人皆不知一字。
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所以也混在其中。只是他运气差,天天赌得清洁溜溜,且囊中赌本不厚,只得外借,不曾想,十几天下来居然向做东的贾蓉借了数百两银子。
这会想着先前跟邢夫人要银子,却被啐了一脸,不由长吁短叹。
“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认不得了。贤孙,钱这玩意,真是个混账玩意啊。”
贾蓉知道他受邢夫人嫌弃,两人时常呕气,所以故出此怨言。连忙劝道:“老舅公,你也放宽了心,这些事不要放在心上。只管花钱耍乐,有多少都给老舅公花。”
邢大舅道:“老贤孙,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大奶奶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她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她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掌管。我便来要钱,也不是要的你们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分文到不了手,真是有冤无处诉。”
说到伤心处,居然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