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他的肌肉非常疼痛。他掉下岩壁时摔着的后背和前胸处肿了起来,阵阵抽痛着。这并不要紧。疼痛算不了什么,龚玉才是重要的。“不,等一下。指针移动了。他往右转了。”
“是的,我看见他的前灯离开这条路了。”蓝警官说,“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吓他一跳。我们开过他转弯的地方,看看他去哪儿吧。他可能是想用计甩掉尾巴。”
他们开过寂静的镇中心,来到更加安静的镇郊。现在,当闪电划过时,他们看清了赖恩转弯的地方一家普通的路边客栈。黑色的牌匾上显出店名仙客来。相连接的平房——古铜估计大约有十来间——从路边向后往一个黑沉沉的地带延伸。车子从那儿开过时,古铜伏下身,以防赖恩回头瞥一眼。
直到开过客栈,古铜慢慢直起身。“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赖恩已经停车了。”
“你想怎么办?”
“在路边的什么地方停车。我们回那儿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古铜拿起他在乔达诺的庄园里从一个警卫那儿拿来的手枪。一声巨雷,汽车抖动了一下。他看到蓝警官把瓦尔特手枪装进口袋里。“我们最好带上接收器。万一这是个圈套,他再开车跑了呢?”
“要是那样,怎么办呢?”蓝警官问。
“这问题问得好极了。”古铜下了车,大雨立刻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愤怒地想起,在上海,那天晚上他跟着赖恩到那个设有圈套的院子里去时,天也正下着冰冷的大雨。蓝警官跟着他下了车,帽子上滴着水,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脖子上。在过路车辆的灯光下,蓝警官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鼻子和嘴巴更加突出,这使古铜想起了一只猛禽。
他们没在房子前面露面,而是顺着一条通向房后的小巷谨慎地挪过去。古铜注意到,那些平房是用煤渣砖建造的,后面没有出口。靠小巷的这一边只有很小的窗户,而且是又厚又不透明的玻璃砖,极难打破。
他两从客栈的后部绕过去,藏在一只卸垃圾箱后观察着平房的前面。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导引仪就在某一套房间里。虽然那些房间看起来都住了人,但其中只有4套在拉起来的窗帷后面还亮着灯。这中间又有两套是相邻的,离古铜用以隐蔽自己的垃圾箱很近。古铜不用看接收器也知道,信号就是从这其中一套房间里发出来的。房前停着一辆车,一辆蓝色的菲亚特,正在冷却的发动机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雨水落在庞蒂亚克发热的前盖上,变成了一层薄雾似的蒸汽。
古铜想,要快点。如果龚玉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赖恩拿了钱回来就会尽快杀了她。或者要是他检查那钱时发现了导引仪,他可能就会惊惶失措,在逃走之前杀了龚玉。
“你在这儿等着,”古铜对蓝警官耳语道,“准备接应我。”他尽可能轻地趟过一摊摊积水,来到那排房子里的最后一套房间旁,停在了灯光柔和的窗户前。一道强烈的闪电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毫无遮掩。沉闷的雷声震得他摇晃了一下。随后,夜幕又把他遮蔽起来。他注意到窗帷没有拉严,于是透过一条窄缝焦虑地朝房里望去——一张双人床、一张廉价梳妆台、一台固定在墙上的广播。要不是床上有只旅行箱,这房间就好像是没人住似的。左面墙壁的中间,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向隔壁的房间。
又是电闪雷鸣。古铜绷紧了身体,然后往隔壁那扇窗挪过去。虽然暴风雨的声音很大,他还是听见了讲话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在说话,然后是一个女的。男的可能是赖恩,女的可能是龚玉。难说。也许古铜听见的只是广播里的对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另外一个人讲话了,是个男人,声音非常古怪,又低又哑。古铜一开始很迷惑,后来才明白过来如果龚玉在那里面,赖恩出去拿钱时就得有另外一个人看着她。他想象着龚玉被绑在椅子上,一团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松开了,掉了出来。他似乎看到了那团东西重又塞回她嘴里时的情景赖恩扼住她的脖子,她挣扎着,眼球突出来。
古铜告诉自己,赶快行动!他看了一眼门上的房间号,迅速回到蓝警官那儿,解释了一下他要做的事。然后,他借着夜幕的掩护,冲到街上。到了客栈,柜台前没有人,大概值班的已经找地方睡觉了,这样的天气晚上不会有人来住店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赖恩的房号。一直没人接听,直到最后……
“喂?”赖恩的声音犹犹豫豫的,比平时低了八度,似乎他以为这样柔声讲话别人就听不出他的声音了。
“要是你运用一下常识,”古铜说,“这事完了之后你还有可能活着。”
电话里沉寂了。古铜听到的唯一声音是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古铜?”赖恩听上去像是在怀疑自己神志不清。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赖恩。”
“但是这不可能。你死了。怎么——”
“我打电话要谈的不是我的死亡问题,赖恩。”
“妈的。”
“诅骂是个好主意,但是比起诅骂,我能更好地帮助你。”
“你在哪儿?”
“得了,赖恩。局里有关谍报的那本书是我写的。我从不主动提供信息。接下来你就该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和我一起的有几个人。但是你需要关心的只是你拿到了钱,而我要龚玉。”
电话里又沉寂了。
“要是她已经死了,赖恩,你就不可能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赖恩紧张地发出一种吞咽声。“她没死。”
古铜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是出于宽慰。“让我跟她讲话。”
“这事很复杂,古队长。”
“以前是很复杂,但今晚,事情变简单了。乔达诺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究竟怎么——”
“相信我,赖恩。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了。没有人寻找龚玉了。你可以留下钱放了她。你是怎么拿到钱的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赖恩犹豫着,他那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想想吧,赖恩。要是乔达诺家的人还活着,我现在就不会跟你讲话了。出现在交钱地点那儿的就真的是我的尸体了。”
赖恩的呼吸声更重了。
“而且这会儿就不会是我在打电话,”古铜说,“而是他们正在打破你那客栈房间的门了。”
古铜好像听见赖恩的手捂住话筒的声音。他听见模糊的说话声。他一边等着,一边发抖,一则由于他的湿衣服,再则由于他从骨子里害怕赖恩会对龚玉采取什么行动。
在线路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掠过话筒,然后赖恩又说话了“我还是不相信。”
“你是在拖延时间,赖恩。你想在我对你说话的时候跑掉。我不是一个人。你一旦出现在门口,就会有人开枪,而且我发誓,要是龚玉受了伤,你就会尝到在地狱里有100万却无处可花的滋味了。”
停顿。又是一阵模糊的讲话声。赖恩再次讲话的时候声音提高了。“我怎么知道如果我把安若曦交给你你就会放过我?”
“是龚玉。”古铜说,“这对你可能是个新概念,赖恩,诚实。我从不食言。我为军统工作时,就是靠这个才做成一笔笔交易的。人们知道他们可以信任我。而这一次是我想做成的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笔。”
从柜台这个有利的地点,古铜能看见后面的客房,看见向后面的垃圾箱那儿延伸的那些平房。他能看见蓝警官藏在那个垃圾箱后面盯着那两个房间。他能看见两个房间的窗户里都没有了灯光。
“你干嘛关掉灯,赖恩?”
“天哪,你离这儿这么近吗?”
“别干傻事。你想用龚玉作掩护,而且你确信我不会开枪。想想吧。即使我让你带着她逃掉了,你难道打算下半辈子都用她做挡箭牌吗?在交钱地点那儿,系在我头上的塑料袋能证明我愿意为她冒任何危险。我永远都不会停止追杀你。”
没有回答。
“还是只想着那100万吧,赖恩。没人能证明你是怎么拿到钱的,也没人想把钱要回去。只要你从这里开车走掉,钱就是你的了,任由你花。”
“只要你让我走。”赖恩的声音似乎很是迟疑。
“只要你把龚玉留下。要是你不向我证明她还活着,这场谈话也就没有意义了。让我跟她说话。”
此时古铜神贯注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对滂沱大雨置若罔闻。而后,他听见了那阵使整个屋顶震颤起来的雷声,也听见了他自己内心更猛烈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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