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了这个地步,熊启根本不知嬴政到底知道多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自古以来,书生意气不应时,此等人看似口如利剑悬河滔滔,然则,却极少真有担待,以臣揣摩,儒家纵然想要复辟古制,充其量,也只是做做文事谋划,断无作乱的胆魄了,华夏三千年以来,革命者,叛逆者,暴乱者,弑君者,几乎没有见过一个治学的书生,此等人,不理睬也罢,当年战国纵横之事游遍天下,看谁不上心,便开口怒骂,可哪一国有是被骂倒的?留下儒生,真可彰显我大秦兼容之海量,臣以为,此乃上策。”
熊启的话,让举座一时惊愕了。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相邦怎么依旧还是如此说话?
李斯早就对熊启忍无可忍了。
看到嬴政已然面色不善,立刻说道:“相邦此言差矣,小看乃是误事,大看乃是误国,天下大势固不成于书生,让却发于书生,壮于书生,若无书生,叛逆也好,革命也好,十有十败,书生乱国,其为害之烈,不在操刀主事,而在鼓噪生事,在滋事发事!!大王,长堤之一蚁,大厦之一虫,书生之乱言也,书生若怀乱政之心,必为反叛所用,其鼓噪之力,谋划之能,安可小视,孔子这个书生如何?其言可生乱,乱可灭国,我等治国大臣,岂能以小仁而乱大政?”
李斯的话,可谓句句如利刃,刀刀不离儒家心腹之外。
让熊启一时闭了嘴。
嬴政大拍案几,重重的声音在小小的书房里回荡,震颤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嬴政怒骂道:“相邦,寡人问你,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秦国。”
嬴政的话不可谓不重。
此时,在熊启的耳边,如五雷作响。
不由跪了下来,道:“臣,只是为了大秦的万世基业着想!!”
嬴政站了起来,指着熊启道:“为了大秦的万世基业着想?还是为了大楚的基业?”
!!!
!!!
除了苏劫和李斯以外,其余大臣,顿时直接差点跌倒。
熊启骇然的抬起脑袋,看着已然双目通红的嬴政,道:“臣,臣,不知大王在说……”
“你给寡人跪着!!!朝着西面跪着!!!朝着雍都的方向跪着!!!看看你的母亲,看看你的祖母宣太后,看着他们说!!!”
嬴政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眼角的泪水淌下。
堂堂秦国大王,此时居然露出了如此丰富的一面!
苏劫看到嬴政,欲言又止,说到底,嬴政却是千古一帝,但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亦自然有七情六欲。
无疑,此时的嬴政感受到了巨大的背叛。
书房中一片肃然。
居然神奇般的没了声音。
几个老臣是吓得不敢动,纷纷看着熊启,已然在猜想,这其中是否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而嬴政却在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王绾虽然属老秦一派,此时看到熊启的模样,不由有些心软,道:“大王,相邦所言,只是政见区别,断无向楚之心意啊,还请大王息怒。”
嬴政愕然冷笑,说道:“相邦,所言只是政见?是何政见?无非治国为政,仁与不仁,容于不容,王法还是秦法,界限究竟何在,对否?若仅仅只是政见,那寡人何须今日问你们,寡人自己不知?”
嬴政走了两步,放低了声音,看着熊启,柔声说道:“熊启啊,你知不知道,寡人肩上是什么啊。”
熊启终归是老泪纵横。
“是大秦的基业!”
李斯,王绾,焦茅,李斯,苏劫纷纷看着跪在地上不动的熊启。
嬴政两眼泛红,说道:“太笼统了,寡人告诉你可好?”
嬴政披散着头发,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半个脸颊,将那份还年轻的容颜附上了些许沧桑和无奈,嬴政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先说仁于不仁,何为仁政?孔子一生讲仁,儒家几百年讲仁,让却从未给仁一个实实在在的根基,作为国家大政来说,对民众仁是仁,对贵族是仁也是仁。天下郡县一治民众安居乐业是仁,或是诸侯裂土刀兵连绵是仁?”
嬴政停顿少许,接着说道:“儒家从来都没有说过,或者说,他们说不清楚,也许是不愿意说,因为说了,也就没有哪个仁了,我秦国法家何以反对儒家之仁?从根本上言,乃是反对此等大而无当,又宽泛无边的滥仁。”
嬴政两眼不离熊启的头顶,“春秋战国五百余年,真正确立仁政根基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不是孔子,孟子,而是商君,是韩非,更不是列国,而是秦国。”
“商君有言,法以爱民,大仁不仁,韩非也说,严家无败虏,而慈母有败儿,秦法不行救济,不赦罪犯,看似不仁,然却激发民众奋发,遏制罪行膨胀,一举而达大治,这便是大仁!为政治仁,真在此等天下大仁之下,而不是儒家的小仁滥仁,何为大仁?说到底,四海安定,天下太平,民众富庶,国家强盛,欲达大仁之境,就要荡涤污秽,清灭蠹虫,除掉……害,群,之,马。”
苏劫等人纷纷稽首,异口同声说道:“大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