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方位你知不知?临民官事几桩你又知不知?在朝清贵的官职前程留不住你,偏要去求远州与骨肉分别,这难道不是误人误己?”
讲到这里,太平公主又一脸怒色的望着李隆基说道:“为人父母,究竟欠债多少?因他少失父执看顾,我唯恐他人面上受人冷落看轻,入世以来几多筹谋?此前便与皇后计定,着他入直昭文馆,就近看护雍王,日后春宫正位,自然可以顺事太子官僚。这样显赫的前程,世道几人能够羡求得来?他却偏偏的不肯珍惜,若非今日门下传制,我还不知他竟求出外州!”
李隆基听到这话后更觉无语,甚至都懒得发声安抚。这母子两哪里是在吵架,分明是在他面前赤裸裸的炫耀啊。无论是出事外州,还是近护雍王,那都是时流、包括他想求都求不到的机会,结果却被这两母子挑三拣四,乃至于庭中失和。
“阿母苦心为我筹计,厚重恩情我如何感受不到?但正因为恩情的深重,我才更加的不敢继续腆颜承受。故事不必多说,如今我已经是当户的长丁,阿母能不能容我为家计有几分自己的思量?”
薛崇训见母亲情绪爆发出来,叹息一声深跪在地:“因此血缘亲眷,少来便得以立朝具位通贵。如此恩遇,已经是世人毕生难求。我德惭才逊,腆颜受此,少时懵懂不知惶恐。但时龄渐长,越发体会到冲盈折止的道理。
朝廷官职的许授,乃是国之用士大体,并非私门的随意赐许。美位虽然羡人,但我并不是德才居之。生而六尺丈夫,难道毕生都要悠游于血脉恩泽之中?人间富贵,我享受极多,但却一直都无所贡献。我这一生可以富贵于终,但儿孙又将何以自立?”
“哈,宗家血脉的恩泽,到了你这里反倒成了难以承受的逼迫?生人在世,谁能没有血脉瓜葛的牵连?你生就这样的身世,注定了许多的人事只能循情论断。我不说你才情的多寡,仅此一桩将身所享有的势位同世道俗流并为一谈,就是十足的愚蠢!”
太平公主对人事又有自己的见解,对儿子的解释只是嗤之以鼻:“天家之所选你适配,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德才优异?只要能尚主体贴、家事和睦,你便不算亏享了恩泽。良才举士,那是对门外疏远之人才要施展的尺度。辞妻弃子,抛弃宗中的伦情,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
“阿母固执此见,我也说讲不通。总之在阿母眼中,儿子只是身无一长、器难自立,凡所预见的艰深,不准我品尝试探。但我今次殿举得授,恩眷之余,德性资历也是得到了朝中大臣们的嘉许器重。户中娘子并不怨我离家宦游,入州之后事能厘定便作亲为,束手无计则事授佐贰,只当增长几分人情世故的见识。”
薛崇训见母亲这里只是说不通,索性也摆明自己的态度,外州就事算是去定了,不管母亲乐意不乐意。
太平公主闻言更怒,拍案怒喝道:“滚出此门、滚出去!既然如此意坚,那我便在京中等着见你涕泪求归。”
母子两这是彻底谈崩了,薛崇训见继续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向堂上怒不可遏的母亲叩拜告别,然后便弯腰退了出来。
李隆基同薛崇简见状,便也连忙追赶出来,还待再作劝说,薛崇训却只是摇头:“阿母直将亲近人事当作手执棋子,不准人有私计主意。这当中的隔阂已经不是一时一事的积攒,我并不是欠缺恭顺的孝义,但男儿在世总要保有几分自我。
此内忠孝并非对立,只是人情中固有的刁难。与其相顾不安,不如短暂告别。我离家后,二郎你不要再竟日游戏,阿母的教诲自是用心良苦,若本身的见识体会尚不足超出此中,还是要恭然受教,不要放纵自我。”
“阿兄你可真是豪胆,换了我实在没有胆量这样同阿母对话。我是没有福气同阿兄你加亲连襟,你走后阿母这一腔怒火,我也只能咬牙生受了!”
薛崇简对兄长既是羡慕、又不乏抱怨,只是摇头叹息。
“请表兄代我安慰阿母,今天的吵闹让你见笑了。”
薛崇训懒得再搭理自家兄弟,又望着李隆基叹息说道,然后便拱手告辞,离开了母亲的府邸。
李隆基看过这一番母子争吵,心情五味杂陈,返回堂中后一时间也想告辞离去,今天这气氛也实在不适合再谈别的事情。
不过随着长子离开,太平公主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有些疲惫的说道:“三郎你不要因此斗戏见外,我并不是一定要他如何如何。但劳神费力安排好的一份事业前程不被珍惜,恼怒总是难免的。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说动皇后应允……”
她这一番絮叨牢骚,李隆基也不好直接起身告辞,只能陪笑道:“人之惯于享有,总是目作寻常。如我这般怙恃俱无,不知有多羡慕亲长这样的用心铺路,哪怕是有损和气的争吵,到如今也只能梦里回味。”
这么一说,气氛又变得伤感起来,太平公主抬手搓了搓眼眶,接着又说道:“你也不需自伤,于此人间并非孤独。转日偕同你家娘子再来我家,我要庄重接待向你致歉。你此前专程使人来告,肯定也是有事商议,现在不妨道来,让我分心别处,不再沉湎被那劣子激生的怒气。”
李隆基本来不打算再说,但听到姑母问起,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的确是有一桩事,是我内心的私计,但却迟疑难决,想要请教姑母该不该做。今日吐蕃递书入使,请求和亲,我思计家中诸妹多到适婚之年,此中是否有可作勾连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