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早些逛完,清河县主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她说“清河县主”时声音没有特意压制,因此一个正在看着棋盘的男子侧过脸来,望了她这边一眼。
侍剑狠狠地瞪了回去,那男子泰然自若地收回目光,又重新盯在棋盘之上。
侍剑与王鹿鸣离开之后,外头的院子更为嘈杂,紧接着,一群穿着西域番胡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不顾道士的阻拦,大模大样便进了偏院正殿,面对救苦天尊的神像,也不曾跪拜,只是在那里嘀嘀咕咕,也不知用番话说了些什么东西。
“老道,你瞧,这群不服王化的胡人都要将天尊殿吵翻了,你还不去赶走他们?”蓝袍人道。
“休想将老道骗开然后悔棋!”老道士冷笑:“这群于阗国的胡狗,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放入咸阳的,若是烈武帝爷爷尚在,这群胡狗,哪个敢在白云观里喧哗!”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爱不爱听是你的事,爱不爱说就是老道我的事情了,若不是上回犬戎入寇没有打好来,这些胡狗哪里会如此……现在你们有求于他啊!”
蓝袍人哑然失笑,然后回头看了那个泰然自若的男子一眼。
那男子恭敬地向他行礼:“夏世伯!”
蓝袍人叹了口气,起身道:“不曾想在这里也偷不得闲,卞老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改日得空再来寻你下棋了。”
“走可以,先认输再说,不认输老道绝不放你走!”老道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蓝袍人将手中的两枚棋子放在棋盘之上:“行了行了,我堂堂官人,难道还会不肯认输?”
“越是官人,越好面子,越不肯认输,而且官越大,越如此,若是你们肯认输,北边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老道人追在背后叫道。
蓝袍人微笑不语只顾前行,那泰然自若的男子跟在他身后几步,却回头望了一下老道人,然后低声道:“大鸿胪,这老道人怎么会提起北边的事情?”
蓝袍人正是如今朝堂九卿之一,新任的大鸿胪夏琦。听到男子这样说,他摇了摇头:“子逊,你莫要胡乱疑人了,如今咸阳城中,谁不知道北边的事情?”
说到这,他脸色也有些难看。
大将军虽然将犬戎逐出了大秦,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大秦不能说胜。虽然斩获犬戎人超过五万,可并未让犬戎伤筋动骨,反而是燕赵数郡之地,都被犬戎人蹂躏破坏。此战未能全胜,并非大将军指挥不利,一来是战之初咸阳屡次事变,导致大军迟滞,二来是战之中齐郡变乱,影响了全局。可是官员们知道这个理由,百姓们却不理解,他们只知道当初烈武帝时打得犬戎人哭爹喊娘,如今却让犬戎人带着大量掳获的财富人口退出塞外,因此少不得在背地里暗骂执政诸公。
“朝堂诸公还是想继续打下去吗?”被称为子逊的男子问道,不等夏琦回答,他又道:“卑贱小民能有何知,天下大事非他们所能置喙,大鸿胪当劝说天子与大将军……”
夏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这位子逊这才讪讪住嘴。
“孙谢,我看过你的条陈,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推动和亲,是也不是?”夏琦道。
这一次他没有呼对方的字,而是直呼其名,就是比较严肃地谈话了。
“是,如今非烈武帝时了,朝中既无良将,又缺精兵,战之何益?反而是和亲,舍一区区女子,便可令边境安好数十载,北境十余郡可得二十年安宁。待二十年后,选拔良将,精练兵卒,再挥师北上,可尽全功……”
孙谢滔滔不绝地说着,夏琦面无表情地听着。
能够爬上九卿之位,虽然有部分原因是两年前咸阳大动荡中空出许多位子,但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夏琦自己的能力。他听得出孙谢冠冕堂皇的话语中隐含的深意,孙谢计策的重点,始终是和亲,至于所谓挥师北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否则他不会将北伐的时间,放在虚无飘渺的二十年后了。
他更知道,孙谢为何要提出和亲。
“而且,前任大鸿胪常晏,不过是在天子即位时迎伴罢了,便因此功升为御史大夫——其人出身卑贱,威望不显,何德何能,窃此高位!夏公,若不乘其立足未稳,取而代之,夏公何时才能成为辅臣?”孙谢见夏琦始终不出声,心中按捺不住,干脆将一些不宜拿到台面上讲的话都说了出来。
“放肆!”夏琦眼睛一翻,斥了他一声。
但也仅是斥了他一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