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这位学子,赤县侯很熟悉,便是公孙凉。彼时在稷下,郦伏生与董伯予并称日月,交相辉映,但我却觉得,这个年轻的学子在二十年后会胜过他们二人,故此对其颇为青睐。”
当听到公孙凉这个名字时,赵和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哪怕鸠摩什是他见过武力最强者,但真正让他心中生畏的,却只有两人。
一位是大将军,另一位就是已经死的公孙凉。
公孙凉虽然死于他手中,但他事后复盘,明白自己胜在借势成功,公孙凉在那样极为不利的情形下,生生挑起政变,几乎替嬴祝夺权成功,这其中的心智手段,其实远胜过他。
“至于咸阳来的那一位,当时更是赫赫有名,公孙凉便是他带来的。”朱融说到这,又看了赵和一眼:“江充。”
这个名字入耳,赵和就不只是瞳孔收缩了。
他倒吸了口冷气,然后追问道:“果真是江充?”
“正是江充,彼时他奉烈武帝之旨,巡视齐郡,停留于历城。那次会面,只有我们四人,但公孙凉与鸠摩什上师已经先后死去,我也活不过明日,至于江充……虽然烈武帝时就传来他的死讯,但我对此,一直将信将疑。”
赵和深深看了他一眼。
朱融只是将信将疑,赵和却是可以确定,江充没有死,至少是在烈武帝时没有死。对方的坟墓,根本是一座空穴,而且不只一批人刨过对方的坟。
“当时鸠摩什上师曾说起有关绿芒灭世的预言,希望江充鼎力相助,助他在大秦建立可能抵御绿芒的希望之地,也就是浮图之国。我彼时刚刚信了浮图教,但并不虔诚,故此并未表态。公孙凉那时还只是一介少年,也没有说话。唯独江充,他当时笑了一笑,对鸠摩什上师指了指我。”
朱融说到这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两下,终于显露出些许情绪来。
那是不甘、愤怒还有恐惧。
他面对凌迟处死的死刑,尚且不是很畏惧,但提起当年江充的事情,却是异样恐惧。
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朱融继续说道:“他对鸠摩什上师说,鸠摩什上师与我,是天作之合,我们二人若是能齐心协力,不愁大业不成。”
“我与鸠摩什上师的合作,实际上就是起于他的这一指——现在我再去回想,当时他或许使用了什么秘术,象鸠摩什上师的秘法一样,能够蛊惑人心,否则我怎么会如此容易被说动?”
“事实上,盗卖义仓之粮,借助灾害来传播浮图教,这诸多方法,皆是江充所提示,鸠摩什上师与我,其实不过是他计策的执行者罢了。”
“时至今日,我所作所为,理由凌迟,对此我毫无怨言,但我心中唯独放不下江充——赤县侯若是要想清算齐郡之事的罪魁祸首,我自然是第一个,但江充也不能放过他!”
朱融说话时不紧不慢,说到这,他又看了赵和一眼。
赵和面上浮着淡淡的笑,也不知对他所说的话是不是相信了。
“你要见我,想说的只是这个?”赵和又问。
“是。”朱融道。
“那我已经知道了。”赵和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给朱郡守准备一份好的晚餐,这是他最后的晚餐了。”
朱融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目中幽冷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一语未发。
审谔陪着赵和出了地牢,在地牢门口,赵和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嘴角噙起若有若无的笑,转过脸看着审谔:“你觉得他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审谔愣了愣神:“祭酒之意,他其实还是未曾悔改?”
“他或许是有悔意,但改是绝对不会改的。”赵和摇了摇头:“特别是对我的恨意,已经到他骨子里了,所以哪怕死到临头,还是要给我找点事情。”
“啊?”
“江充啊,连烈武帝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他倒是给我找了一个大敌。”赵和冷笑了一声。
“他方才所说的都是假话?”审谔吸了口寒气。
方才朱融说的如此真实,他是完全相信了对方说辞的!
“不,他所说的都是真话,但有的时候说真话未必怀好心。”赵和摇了摇头:“他说真话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去对付江充。”
审谔面上涨得通红,不过他终究是沉住气,向赵和抱拳行礼:“多谢祭酒指点,若非祭酒,我就被这人哄骗了。”
“你只是经历得少一些罢了。”赵和一笑。
同时他眯紧了眼睛。
朱融或许只是想挑起他与那位神秘莫测的江充之间的争斗,却不知,赵和与江充之间,原本就有某种奇妙的关系。
赵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肯定会和这个江充照上面。